鄭城的6月,天氣總是陰晴不定。
陰云壓城的午后,逼仄的巷道被切割成狹長的陰影。
霓虹廣告牌的冷光穿透雨簾,斑駁地灑在潮濕的地面,將破碎的柏油路染成藍綠色調(diào)。
陳讓裹在寬大的透明雨衣里,鬢角碎發(fā)緊貼蒼白的臉頰,水珠順著下頜線滾入領(lǐng)口。
身下那輛老式電動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踏板處"某團"與車尾"某餓"的保溫箱相映成趣,在暴雨中顯得格外諷刺。
"咳咳!這鬼導(dǎo)航......"嗆咳聲混著咒罵消散在雨幕里。
手機屏幕蒙著層水霧,定位光標(biāo)在電子地圖上神經(jīng)質(zhì)地跳動。
他第無數(shù)次抹去鏡片上的水漬,望著兩側(cè)斑駁的筒子樓,墻皮剝落的縫隙里滲出青苔,防盜窗銹跡蜿蜒如血管。
積水突然炸開污濁的水花,電動車碾過坑洼時,后輪濺起的泥漿在褲腳暈開深色痕跡。
陳讓盯著訂單界面"超時賠付"的鮮紅提醒,喉結(jié)艱難滾動。當(dāng)他終于撥通客戶電話時,聽筒里傳來的忙音與雨聲交織成刺耳的耳鳴。
十分鐘后。
樓道鐵門在身后重重閉合,陳讓扯下濕透的口罩,盯著訂單頁面上猩紅的"超時"印章。
尚未散盡的水汽在屏幕凝結(jié)成珠,將那兩個漢字折射出扭曲的形態(tài)。
“唉”陳讓長嘆一口氣,為自己苦逼的一天默默祈禱了三秒鐘。
“操蛋的一天?!标愖屪炖镟洁洁爨欤种冈谄聊惠p點,停止接單,關(guān)閉軟件,一氣呵成。
今天的工作便到此為止,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狂風(fēng)驟雨未歇,黑色的小電驢如利刃,切割著雨幕。
雨點打在陳讓的臉上,使他眼睛只能微微瞇起,朦朧的看著眼前的道路。
雨水說著額頭、下巴,流到脖頸,隨后滲透衣服。如此大的雨,雨衣?lián)醪蛔∮晁那治g。
電動車一路狂奔,陳讓要去的地方很遠,直至郊外,有一座道觀,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至于為什么去道觀,除了求神拜佛恐怕別無他事。
只是,自己遭遇的事情真的歸道士管嗎?陳讓也不太確定。
道觀本就香火不盛,再加上陰雨天氣,再無訪客,只有一道人坐在大殿昏昏欲睡。
“嘩啦啦!”
陳讓站在店外特意抖了抖雨水,隨后虔誠的跪在蒲團之上,對著神像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
昏昏欲睡的道士被吵醒,看著如此虔誠的陳讓,由衷的感嘆了一句。
“這世界上還是傻子多啊?!?/p>
如此雨天,還要來拜神,這恐怕真的和虔誠沒有太大關(guān)系了。
參拜完,陳讓走到道士身邊詢問。
“有護身符嗎?”
“有的有的!”道士忙不迭的應(yīng)承,隨后掏出紅黃藍綠各式各樣的錦囊。
“這些都是護身符,我們觀主親手制成,開過光的,百試百靈。”
道士熱情的推銷著,打開一個錦囊,一張符紙疊放在其中。
“多少錢?”
“嘿嘿,你算來著了,今天這天氣也不好,我給你打個折。
原來賣888,今天不要888,也不要588,288就讓你拿回家,如何?這可是骨折的力度?!?/p>
聽到價格,陳讓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就走,一眼都沒有回頭。
“哎哎哎,別走啊,價錢可以商量嘛,你還個價呢?”
道士看到他要走,連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18,賣我就買。”
“多…多少?”
道士不可置信,讓你還價,你一刀砍心血管上?
“不賣?那我走了?!闭f著陳讓便又要往外走。
“等等,賣,挑一個顏色吧?!?/p>
聽著道士一口應(yīng)承下來,陳讓滿心懊悔。
虧了,價給高了!
最后陳讓懷揣著十八塊巨款買來的護身符,騎上小電驢,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那是一座寺廟,依舊虔誠的三叩九拜,然后花了28塊買到一只手串。
畢竟是外來的教派,有點關(guān)稅很正常,合理!
做完這一切,陳讓奔赴了他最后的目的地,一座陵園,他的父母埋葬在那里。
三年前,他還是一名高一學(xué)生,父母疼愛,家庭和睦。
即便高中學(xué)業(yè)繁重,但是母親的撫慰以及父親的鼓勵,總能驅(qū)散他的壓力。
可是,在那一天,這一切全部都變了。
那一晚他的父母在開車回家的途中,意外墜入河中。
汽車被打撈上來的時候,里面沒有他父母的尸體,只有滿車的血跡。
經(jīng)過DNA鑒定,那是他父母的血跡,專家推測,他的父母應(yīng)該是被河里的食肉魚類啃食殆盡。
那一夜,所有的溫情全部從陳讓身上抽離,代表溫暖光亮的燈光,此刻只有冰冷和凜冽。
此后打撈行動持續(xù)了十五天,陳讓心中再無希望。
幸好他的父母給他留下一筆不菲的遺產(chǎn)以及一套房子,按理說這筆遺產(chǎn)足夠他活到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穩(wěn)定。
但是偏執(zhí)的陳讓并不想這么做,他僅留下很少的錢,隨后用這筆遺產(chǎn)買下一塊墓地,將他父母衣服葬在其中,做了一個衣冠冢。
男孩變成男人,有人需要一輩子,而有人只需要一件事,陳讓便是后者。
這三年中,陳讓一邊兼顧學(xué)業(yè),一邊做著各種兼職維持生活。
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在如此年紀(jì)已然明悟。
好在陳讓足夠聰明,足夠努力。三年已過,陳讓順利的結(jié)束高中生涯,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鄭城最好的大學(xué)。
如今,剛高考完的陳讓,送起了外賣,積攢著上學(xué)的學(xué)費。
如果不是那件事發(fā)生,恐怕他就會這樣安穩(wěn)走完一生……
來到陵園,陳讓在路邊采了幾朵被暴雨打的低頭喪氣的野花。
花店的花太貴了,如此野花更好,想來父母也不會在意。
將野花放在墓碑前,陳讓擦拭掉那兩張照片上的雨跡。
一男一女,如此微笑的看著他。
相顧無言,陳讓就這么靜靜的坐著。
人人常說,墳前說給死人的話他們是能聽到的,而陳讓卻總不知該說什么,常常便是如此安靜坐著。
良久,陳讓拍拍屁股起身,也說出了他第一句話。
“走了,如果還能回來,我再來看你們?!?/p>
隨后轉(zhuǎn)頭,毫無留戀。
………
小電驢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如此雨天,在陳讓到家的那一刻,電車的電力正好宣告力竭。
盡職盡責(zé),是一輛好電驢!
陳讓的家位于鄭州市中心,小區(qū)環(huán)境良好,面積不大不小,110平三室,13樓的位置采光良好。
這也是他父母所留給他,最值錢的東西了。
打開燈光,陳讓徑直走到臥室,書桌上一張信封安靜的放在那里。
那是黑色的信封,表面布滿了燙金紋路,復(fù)古且詭異。
而在信封之中,一張純白色的信紙?zhí)稍谄渲校偶埳虾谏淖舟E寫著奇怪的內(nèi)容。
【超現(xiàn)實俱樂部
單人劇本:古董
等級:s級
開始時間:00.56.32
劇本簡介:最近店里來了個新伙計,你很喜歡,經(jīng)常圍著它轉(zhuǎn)。但是時間長了,你突然發(fā)現(xiàn)它似乎不太對勁……】
看似好像是某個劇本殺的道具,然而下一秒,時間哪一行,竟憑空發(fā)生變化
00.56.31
00.56.30
00.56.29
在這白紙上,那黑色的字體,如同被施加了魔法,竟是在倒計時!
這便是陳讓所遇到的變故,這張信封在七天前出現(xiàn),就這么憑空出現(xiàn)在他的桌面,倒計時從那時開始。
這七天,陳讓想過無數(shù)方法,或燒毀、或撕碎,甚至于吃下去這種方法他都嘗試過。
然而下一秒,這信封又是完完整整的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桌面。
他也嘗試那些信封去報警,然而別人看到那信紙卻是空空如也。
根本看不到上面的字體,仿佛這字僅屬于他,僅為他一人而閃耀。
如今,七天已過,倒計時也即將結(jié)束。
倒計時的終點是什么?
是危險?是機遇?
是另一種人生?
亦或者就如信件所說,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劇本。
陳讓沒法確定,這七天他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今天求神拜佛便是最后一步。
超自然的事,自然應(yīng)該交給超自然的存在去管。
所以這求神拜佛,也算是專業(yè)對口了。
最后一個小時,陳讓不再做其他事,就如此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大腦如走馬觀花一般回顧著所有的事情。
“滴答!滴答!”
墻上的鐘表與信紙上的倒計時同步,走的很慢也走的很快。
時間終究是有結(jié)尾。
00.00.05
00.00.04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倒計時結(jié)束。
仿佛發(fā)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世界沒有任何改變,只在這一刻,時間靜止了。
時鐘不再跳動,樹木不再搖曳,陽光不再閃爍,風(fēng)也不再吹動。
陳讓下意識起身,凝固的時間如鏡面般被打碎,房間、書桌,甚至他握在手中的護身符和手串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陣黑暗,隨后這黑暗吞噬了他整個身體。
時間恢復(fù),臥室內(nèi)空空如也。
哦,消失的不是房間或者其他東西,消失的而是陳讓自己!
“嘎吱!”
就在陳讓消失后的時刻,原本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一個人影走進陳讓的臥室,呆呆的看著那空蕩蕩的床鋪。
“我終究還是改變不了,我能做的全都做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