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車流混雜,來往起伏。我坐在咖啡館里,即便面前是空掉的咖啡杯,卻依然提不起精神。
3月14日,我跟蹤李峰的第五天。自從得知他的公司地址后,我便趁著外出業(yè)務(wù)和空閑時間打探消息。
不算毫無收獲。
李峰,30歲,軟件工程畢業(yè),因經(jīng)濟下滑,面臨公司倒閉失業(yè)。女友叫易曉,與李峰年紀相仿,兩人大學(xué)相識,一同走到現(xiàn)在,女方似乎沒有工作。
這五天里,我多么希望易曉能在我眼前出現(xiàn)一次,可一次都沒有。
我將客廳的沙發(fā)當(dāng)成了床,監(jiān)控也換了最新的款式,就像捕獵的螳螂,等待獵物漏出破綻。
半夜三點,玄關(guān)大門發(fā)出了熟悉的嘎吱聲,我一下驚醒過來。焦慮發(fā)作的我猶如驚弓之鳥,嚴重到踏在玄關(guān)的腳步也能把我吵醒。
我特意和他走了不同的入口來到地下車庫,看著他上車,點火,緩緩駛出車庫。
隨后我也沖回自己車里,將電腦連上車載導(dǎo)航,短暫黑屏后,一個紅色標點出現(xiàn)在地圖中,正以緩慢的速度閃爍移動。
這是我在李峰車輛底盤下安裝的實時定位,以防我沒能及時在半夜醒來,或是沒能好好跟上。
前幾次,定位終點都停在市中心的餐館,可越正常我就越不安,擺明了他已經(jīng)將所有事情處理妥當(dāng),成竹在胸。
現(xiàn)在,我大約與李峰保持了五六百米的距離,他的黑色轎車在我面前緩慢行駛,影子隨著路燈拉長又縮小,像鐘表的催眠。
這景象中,我仿佛看到了未來,那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未來。
突然,一陣尖銳的撞擊聲從車后涌來,我像被狠推了一把,用力撞在方向盤上,頓時,刺耳的喇叭聲回蕩在原本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城市里。
我本能踩下剎車,急忙抬起頭,李峰的轎車早已不見蹤影。
“你搞什么?變道方向也不打?要死別禍害我??!”一個男人用力拍著我的車窗,對我大喊,“下車!”
我看了眼后視鏡,滾滾濃煙中隱約是碎掉的車前蓋。
“你他媽搞什么?直接右轉(zhuǎn)變道?我行車記錄儀都開著的,你該賠多少是多少!”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指指點點,看上去怒不可遏。
我只能木然站在原地看著他撥打報警電話,我想辯解,可全然忘記是如何發(fā)生的車禍,只覺得剛從眩暈中清醒。
“啞巴?還是精神???我已經(jīng)報警了,等著吊銷駕照吧!”他說的狠厲,我的心思卻不在他身上。
緊接著,遠處傳來刺耳的警笛聲,我這才想到什么,趕緊沖回車里,將安裝的跟蹤儀器一把扯下,塞進車座的夾層中。
交警敲響我車窗時,我已經(jīng)疲倦地睡了過去,后來也忘記是怎么去到派出所做的筆錄,怎么抽血化驗,更加忘記了是如何見到第二天太陽冉冉升起,再滿身疲憊走回家的。
只是有個聲音在心底不斷地說——有點撐不住了。
易曉啊,給我點提示吧,像我的媽媽那樣來到我夢里,輕輕地在我耳邊說出你所在的方位,再悄悄走掉就好,我會幫你抓住李峰的,一定會的。
或許是上天憐憫了易曉,也或者是憐憫了我,她真的出現(xiàn)了。
如我所料的那般。
我手上拿著萬能鑰匙,有些無措地愣在原地。
屋子里雜亂的可怕,桌上的飯菜,角落的垃圾,混在一起透露出惡心的氣味。
這是李峰的房間。
一連兩天我都沒有聽到隔壁任何響動,于公司也不見他人影,詢問房東更沒有退租跡象,終于在今晚,3月19日,我拿出了準備多時的鑰匙,擰開了這扇門。
暖黃色的燈光一開,居然還有了些溫馨的感覺,仿佛那些只是一場夢,她仍舊在家中好好休息。
可我找遍了屋子,也沒尋到一點人氣。
在客廳這面與我屋子共用的墻上,果不其然有一些洗刷的痕跡,這片痕跡連著地板,面積不小,湊近一看,隱隱還有些消毒水刺鼻的氣味。
在這灘痕跡之上,離地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墻皮有塊小小的破損,看上去像是被反復(fù)撞擊導(dǎo)致。
臥室的景象同樣雜亂,我的動作也變得小心,生怕挪動了東西無法還原。
半小時后,在柜子最里的暗層中,一本冊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本手繪記錄冊,封面花花綠綠畫著“戀愛日記”四個字,右下角是易曉的署名。
翻開第一頁,是一張照片。
一個女生笑的很甜,比著剪刀手,出現(xiàn)在一個男生的背后。男生似乎沒有察覺女生在偷拍自己,正側(cè)著臉和別人說話。
這個男生是李峰,那么女生應(yīng)該就是易曉了。
這是一堂通訊密碼課,易曉似乎對頗有書卷氣的李峰一見鐘情,在下課后托朋友要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
下一頁,仍是兩人的合照,可雙方的手已緊緊牽在一起,易曉在下面附言,說原來她并不是單相思,像命中注定的一對。
繼續(xù)翻著,粉紅的紙張突然變成了藍色,還不到三個月,李峰便要與她分手,理由是,感受不到易曉的愛。
易曉哭著挽留了李峰很久,可無濟于事。短短一周后,李峰卻主動回來求復(fù)合,稱還是忘不了她。
兩人又這樣走了一年,易曉更加珍惜李峰,幾乎事事以他為準,甚至連自己的人生計劃也進行了變更。
可吵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多到成為了生活的一部分。
“愛是痛苦的,愛是要包容的,愛是讓人自私的?!边@是易曉寫下的句子,認為一切爭吵都源自“愛”。?
甚至易曉比我想象中知道的更多,她在很早之前就發(fā)現(xiàn)了李峰與別人保持著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可她對此的反應(yīng)是辭掉了工作,負責(zé)起李峰的生活起居。
讀到這,我不禁有些驚訝。
可并不是對易曉,而是對李峰。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才能將他人對自己的好視若無睹,最終親手殺掉了愛著自己的人。
而這一切對易曉來說,卻被認為是愛。
如意料之中,李峰也對她動用過暴力,一次傷到了腳踝,一次傷到了脖子。因為傷勢稍重,才被記錄在冊。
“怒氣發(fā)泄出來就好了?!边@是附在日記旁的句子。
易曉像是著了魔,明明知道自己身處陷阱,卻不愿意爬出來。
接著往下翻,空白的頁面上粘貼了一張皺巴巴的地圖,像是一座山。
粘貼用的膠帶也和前面精致的手賬膠帶不同,變成了普通的種類。
在這張地圖半山坡的位置,有一個鉛筆畫上去的小點。
一個大膽的猜測瞬間在我腦海浮現(xiàn)——這是藏尸點。
是李峰親手標注的藏尸點。
他一早就將尸體埋在了山頭,為了防止忘記位置,便以地圖的形式記錄下來。
這就是無論我怎么跟蹤也找不到線索的理由。
因為早在很多天前,拋尸就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對他的跟蹤,只是無用功罷了。
我的情緒一下變得復(fù)雜。
如果不是我的偶然參與,會不會易曉從此消失了也沒人知道,像我一樣,無人可念,無人念我。
我摸著地圖,上面有些凹凸不平,借著燈光一看,有幾道劃痕。像是在寫另一張紙時,因為過于用力而透到了地圖上。
我環(huán)顧四周,立即想找出紙筆來描摹印記,忽然,玄關(guān)大門外傳來“撕拉”一聲。
我心下一驚。
那是我刻意貼在大門鎖孔處的廣告單,防止李峰突然回來。
顧不得太多,我單手扯下地圖,將冊子塞回原處,連滾帶爬地沖到門口,按滅了屋子里的燈。
沒事的,我手搭在門把上安慰著自己。
大門是反鎖狀態(tài),撕下廣告單后,也需要將鎖孔殘留的膠漬撕扯下來,我只需要保持鎮(zhèn)靜,回到自己的屋子,再安靜地關(guān)上門,一切就可以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我聽著自己的心跳,一點點挪動著腳步。
短短幾秒被無限放大拉長。
終于,玄關(guān)傳來細碎腳步的同時,我輕輕合上了自己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