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國葬上,百官縞素,萬民哀戚。靈柩之前,新帝蕭珩一身白衣,
俊美絕倫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人人都說,我姐姐沈知意是陛下的白月光,朱砂痣。
他們青梅竹馬,情深似海,若不是姐姐為救他死于亂箭之下,這大周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屬。
我作為罪臣之女,縮在人群最末的角落,連悲傷都顯得卑微。忽然,
那雙猩紅的眼穿過重重人群,死死地鎖在了我的臉上。蕭珩一步步走來,
周圍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退向兩旁。他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他死死盯著我的臉,眼中翻涌著我看不懂的瘋狂和絕望?!跋瘢嫦瘛彼哉Z,
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裂的古琴,“沈知意,你沒走,你只是換了種方式陪著朕,對不對?
”下一秒,他不顧任何人的驚呼,將我打橫抱起,在姐姐的靈柩前,
在文武百官驚愕的注視下,嘶吼著下令:“回宮!”我被他禁錮在懷里,
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龍涎香和悲傷交織的味道。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的人生,完了。
姐姐的光環(huán),成了我的囚籠。1我叫沈知微,丞相府的次女。上頭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姐姐,
沈知意。她生來就是天之驕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容貌絕代,性情溫婉,
是整個京城所有王孫公子的夢中情人,其中自然也包括當時還是太子的蕭珩。而我,
不過是這璀璨明珠旁的一粒塵埃。我與姐姐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卻性子沉悶,不喜言談,
整日只愛躲在書房里看些雜書,或是擺弄些花花草草。父親總嘆氣,
說我遠不及姐姐半分靈動。我習慣了活在姐姐的影子里,也從未想過要走出去??晌覜]想到,
姐姐死了,我卻要成為她的影子。蕭珩將我?guī)Щ亓饲睿鞘撬膶媽m,歷朝歷代,
除了皇后,沒有任何妃嬪可以踏足。他揮退了所有宮人,高大的身影將我籠罩,
殿內(nèi)昏暗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顯得那雙眼眸愈發(fā)深不見底?!澳憬惺裁??
”他終于開了口,聲音是冰冷的。“臣女……沈知微?!蔽掖怪^,不敢看他。
“知微……”他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然冷笑一聲,“真是個好名字,見微知著,可惜,
你只是她的一個拙劣仿品?!蔽业男拿偷匾怀?。“從今天起,你沒有名字。
”他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朕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朕讓你做什么,
你就得做什么?!薄奥牰藛??”那雙眼睛里沒有半分溫情,只有徹骨的寒意和偏執(zhí)的瘋狂。
我清楚地知道,反抗只有死路一條。我們沈家,因為姐姐的死,已經(jīng)被定為罪臣。
父親被削了相權(quán),幽禁府中,哥哥被貶斥邊疆。我們?nèi)业男悦?,都捏在他的手里?/p>
我屈辱地點了點頭:“……是,陛下。”“很好?!彼坪鯘M意了,松開了我。他轉(zhuǎn)身,
走到一旁的多寶閣上,取下一個紫檀木的盒子。打開,里面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舞衣,
水綠色的,上面用銀線繡著大片大片的芙蓉花。那是姐姐最喜歡的一件舞衣。她曾穿著它,
在太后壽宴上跳了一曲《芙蓉醉》,艷驚四座,也徹底偷走了蕭珩的心?!按┥纤?。
”他命令道。我渾身一僵。“怎么?你不愿意?”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安弧皇?。
”我慌忙搖頭,接過那件冰涼的舞衣。衣料上,
還殘留著姐姐身上獨有的、清甜的梔子花香氣。我走進內(nèi)殿,在屏風后換上。
尺寸……竟是剛剛好。我看著銅鏡里的人,那張與姐姐七分相似的臉,穿著她最愛的舞衣,
恍惚間,我自己都分不清,鏡中人到底是誰。走出去時,蕭珩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
手里拿著一壺酒,自斟自飲??吹轿?,他眸光一滯,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知意……”他輕聲喚道,聲音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思念與痛苦。我的心,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喘不過氣。他叫的,是姐姐。而我,
只是一個供他睹物思人的可悲替身。“過來?!彼艺惺?。我依言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
“跳《芙蓉醉》給朕看。”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沈家大小姐沈知意舞姿卓絕,一曲《芙蓉醉》出神入化??蓻]人知道,沈家二小姐沈知微,
四肢僵硬,對樂理一竅不通。“我……我不會?!蔽衣曇艏鉂?,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你說什么?”蕭珩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方才的迷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我真的不會跳舞?!蔽覈樀霉蛄讼氯?,渾身發(fā)抖,“求陛下恕罪!”“不會?
”他冷笑起來,一步步逼近我,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沈知意會的東西,你怎么能不會?
”“你不是她嗎?!你為什么不會!”他像是被觸碰到了逆鱗,陡然暴怒,
一把將桌上的酒壺掃落在地。“砰”的一聲巨響,瓷片四濺,酒水淌了一地?!澳悴皇撬?!
你根本不是她!”他雙目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掐住我的脖子,
將我抵在冰冷的柱子上。窒息感瞬間襲來,我眼前發(fā)黑,拼命地掙扎。
“陛下……咳咳……饒命……”“饒命?”他笑得癲狂,“知意死的時候,誰饒了她?
那些箭射在她身上的時候,她有多疼?你知道嗎!”淚水從他眼角滑落,滾燙的,
滴在我的臉上。原來,他不是沒有眼淚。只是他的眼淚,只為另一個人流。
“你既然長了這張臉,就要贖罪!”他的聲音如同地獄來的修羅,“從今天起,
朕會讓你活成她的樣子!她會的,你必須會!她喜歡什么,你就得喜歡什么!
”“若有半點不像,朕就讓你……生不如死!”說完,他猛地松開手。
我像一灘爛泥一樣滑落在地,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來之不易的空氣。
他再也沒看我一眼,轉(zhuǎn)身踉蹌著走出去,背影蕭索而決絕。空曠的大殿里,
只剩下我和一地狼藉。我知道,我的地獄,開始了。2第二天,
宮里最好的教習女官便被派到了我這里。蕭珩的命令很簡單,一個月之內(nèi),
我必須學會《芙蓉醉》。教習女官姓李,是個五十多歲、神情嚴肅的婦人。她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肮媚?,得罪了?!比缓螅闶侨諒鸵蝗?,
慘無人道的訓練。我的身體僵硬,毫無舞蹈天賦。每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要重復上百遍。
壓腿、下腰、旋轉(zhuǎn)……每天訓練結(jié)束,我都感覺自己像是散了架,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晚上,我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趴在床上,任由宮女小桃為我上藥。
小桃是我從沈家?guī)淼氖膛彩沁@深宮里唯一能與我說上幾句話的人。“小姐,
您這又是何苦呢?”她一邊替我揉著淤青,一邊掉眼淚,“陛下他……他已經(jīng)瘋了!
您這樣折磨自己,姐姐在天有靈,也不會安心的?!蔽遗吭谡眍^上,臉埋在臂彎里,
悶聲道:“若不這樣做,死的就是我們?nèi)??!毙√业目蘼曇活D,隨即變成了壓抑的抽泣。
是啊,我別無選擇。蕭珩每天都會來看我的“進度”。他總是在黃昏時分到來,不說話,
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著我。那目光像是一把尺子,精準地衡量著我每一個動作,
與他記憶中沈知意的舞姿進行對比。只要我有一個地方做得不像,他的臉色就會立刻沉下來。
“手腕再抬高一寸,她的手腕總是揚得很高,像振翅的蝶?!薄把凵?!你的眼神里是什么?
是恐懼!朕要的是她的靈動,是她的嬌憨!”“錯了!這個旋轉(zhuǎn),你慢了半拍!
”每一次呵斥,都伴隨著戒尺抽在皮肉上的聲音。那不是打在我的身上,
而是打在教習女官的身上。李女官每次都默默地領(lǐng)罰,一聲不吭??晌抑溃虻氖撬?,
疼的卻是我。這種精神上的折磨,遠比肉體上的疼痛更讓我難以忍受。我開始拼了命地學。
我回想姐姐跳舞時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揚起的眉梢,她嘴角的笑意,
她眼波流轉(zhuǎn)間的風情……我對著銅鏡,一遍又一遍地模仿。漸漸地,我開始不像自己。
我的言行舉止,我的喜好,甚至是我看人的眼神,都在向著沈知意靠攏。有時候,
我自己都會恍惚。這天,我正在練習一個高難度的旋轉(zhuǎn)動作,因為體力不支,腳下一歪,
整個人都向后摔去。我以為會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地上,卻落入一個堅實而冰冷的懷抱。是蕭珩。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后,伸手接住了我。我跌在他的懷里,
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小心點?!彼穆曇舻统辽硢?,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掙扎著想站起來,他卻沒有松手,反而將我抱得更緊?!皠e動。
”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汲取什么慰藉?!敖裉臁撬纳健?/p>
”他悶悶地說。我身體一僵。是啊,九月十五,是姐姐的生辰。往年這個時候,
太子府總是張燈結(jié)彩,他會為她準備這世上最盛大、最奢華的驚喜。而今年,
只剩下一座孤墳,和他這個活在回憶里的瘋子?!爸猓彼]著眼,
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姐姐的名字,
“我好想你……你為什么……要丟下我一個人……”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脆弱和痛苦,
像個迷路的孩子。那一瞬間,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竟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唐的念頭,想要伸出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可理智很快將我拉回現(xiàn)實。他思念的,是沈知意。他痛苦的,是失去了沈知意。這一切,
都與我沈知微無關(guān)。我只是一個可悲的替代品,一個承載他哀思的容器。
我僵硬地任由他抱著,直到他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澳闶萘?。”他忽然說,
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她不喜歡你這么瘦,她喜歡臉頰上有點肉,捏起來軟軟的。”說罷,
他便下令御膳房,從今天起,每日都要給我加一盅燕窩,一盅血蛤。他用喂養(yǎng)寵物的方式,
試圖將我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夜里,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小桃端著藥膏進來,見我睜著眼,嘆了口氣。“小姐,您別多想了。
陛下他……只是一時走不出來?!蔽铱粗鴰ろ敺睆偷牧魈K,輕聲問:“小桃,你說,
一個人可以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嗎?”小桃愣住了:“小姐?”“如果我真的變成了姐姐,
他……會愛上我嗎?”這個問題一問出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小桃沉默了很久,
才低聲說:“小姐,您就是您,不是大小姐。就算您變得再像,您也不是她?!薄芭局?,
您心里苦??蛇@世上,最不能強求的,就是人心。”是啊,人心。蕭珩的心,
早就在姐姐死去的那一刻,跟著一起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具被仇恨和思念填滿的軀殼。
而我,注定得不到那顆心。3一個月后,我終于學會了《芙蓉醉》。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
我旋身跪倒在地,擺出與記憶中姐姐一模一樣的收尾姿勢。殿內(nèi)一片寂靜。
蕭珩定定地看著我,眼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驚艷,有懷念,有痛苦,還有一絲……迷茫。
許久,他才啞聲開口:“像……太像了……”李女官和一眾宮人都松了一口氣,
紛紛跪下道賀?!百p?!笔掔竦赝鲁鲆粋€字。眾人大喜,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殿內(nèi)又只剩下我們兩人。“過來。”他朝我伸出手。我遲疑了一下,
還是將手放入他寬大的掌心。他的手很燙,燙得我心尖一顫。他將我拉起來,帶到梳妝臺前。
他從一個精致的首飾盒里,拿出了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簪。那玉簪樣式簡單,
只在頂端雕了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梔子花。這是姐姐最珍愛的一支簪子。我記得,
這是有一年姐姐生辰,蕭珩還是太子時,跑遍了京城,才尋到這樣一塊質(zhì)地純凈的玉,
親手為她雕刻的。他執(zhí)起我的長發(fā),小心翼翼地,將那支簪子插入我的發(fā)間。
冰涼的玉簪觸到我的頭皮,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別動?!彼醋∥业募绨?,聲音低沉,
“知意,你看,多配你?!彼衷诮薪憬愕拿至恕N铱粗R中的自己,
發(fā)間的綠玉襯得膚色如雪,那朵梔子花,仿佛隨時都會綻放。確實很美??蛇@美麗,
不屬于我?!半抟忝刻於即髦?。”他說,“這是朕給你的,永遠不許摘下來?!薄笆?。
”我低聲應道。從那天起,我便日日穿著姐姐的舊衣,戴著她最愛的簪子,
在這座華麗的宮殿里,扮演著另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蕭珩對我,似乎好了一些。
他不再動輒發(fā)怒,雖然依舊冷漠,但眼神里偶爾會流露出一絲溫情。
他會帶我去看他親手為姐姐種下的那片芙-蓉花海。他會拉著我的手,教我下棋,
告訴我姐姐的棋路是如何的刁鉆古怪。他會讀姐姐最喜歡的詩集給我聽,讀到情深處,
會側(cè)過頭,深深地看著我,仿佛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所有人都以為,我圣眷正濃,
即將成為這后宮唯一的主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從未得到過他一絲一毫的垂憐。
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那個叫“沈知意”的幻影。而我,越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就越是讓他沉溺在這種自欺欺人的幻覺里。我像一個技藝精湛的傀儡師,
操控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演著一場獨角戲。而觀眾,只有他一個。一個,
永遠不會為我鼓掌的觀眾。入冬后,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宮苑內(nèi)外,一片銀裝素裹。
蕭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命人在御花園的暖亭里擺了酒菜,邀我一同賞雪。紅泥小火爐,
綠蟻新醅酒。雪花簌簌地落在亭外的梅枝上,紅梅白雪,煞是好看。他喝了很多酒,
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拉著我的手,不停地跟我說起他和姐姐的往事。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他第一次送她禮物,再到他向父皇請旨賜婚……他說得那樣詳細,
那樣深情,仿佛那些美好的過往就發(fā)生在昨天。我靜靜地聽著,
像是在聽一個與我無關(guān)的故事。心里,卻像是被細密的針一下下地扎著,泛著酸楚的疼。
“知意,你知道嗎?朕最后悔的,就是那天帶你出城圍獵。”他的聲音忽然哽咽了,
“如果不是為了替朕擋那支箭,
你根本不會死……”“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痛苦地閉上眼,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我看著他脆弱的模樣,那顆早已麻木的心,
竟又一次不爭氣地抽痛起來。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皠e哭。
”我說,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他猛地睜開眼,抓住我的手,定定地看著我。
那雙泛紅的眸子里,映出我穿著水綠色舞衣,戴著梔子花玉簪的模樣。“知我者,
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他忽然低低地念了一句詩,隨即苦笑起來,“知意,
只有你最懂我?!彼麑⑽业氖仲N在他的臉上,眼神灼熱而迷離?!傲粝聛恚阒?,
永遠都不要離開朕,好不好?”那一聲“好不好”,帶著懇求,帶著脆弱,像一根羽毛,
輕輕地搔刮著我的心。我看著他,看著這個九五之尊的帝王,
此刻像個孩子一樣祈求著我的陪伴。我忽然覺得很可悲。為他,也為我自己。“好。
”我聽見自己用一種虛無縹緲的聲音回答他。他笑了,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心滿意足。
他俯身,溫熱的唇,覆上了我的。帶著濃烈的酒氣,和不容拒絕的霸道。那一刻,
窗外大雪紛飛,我卻感覺自己墜入了一片滾燙的巖漿。我的理智在吶喊,在掙扎。推開他!
沈知微!這不是你!他要的不是你!可是我的身體,卻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或許是這幾個月的扮演,讓我入戲太深。又或許是,我心底深處,
也藏著一絲連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卑微的妄想。妄想著,如果我變成了姐姐,他是不是,
真的會愛上我?4那一夜,終究還是發(fā)生了。芙蓉帳暖,龍涎香和梔子花香交織在一起,
繾綣纏綿。他很溫柔,溫柔得不像話。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喚著“知意”。每一次呼喚,
都像一把刀,將我凌遲。天蒙蒙亮時,我醒了過來。身邊的男人還在沉睡,眉眼舒展,
沒了白日里的陰郁和瘋狂,俊美得如同天神。我悄悄地起身,赤著腳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
冷風灌了進來,讓我瞬間清醒。雪已經(jīng)停了,天地間一片蒼茫的白。我看著窗外,
感覺自己像這片白茫茫天地間的一縷孤魂,找不到來路,也看不到歸途。
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蕭珩醒了?!霸趺雌疬@么早?”他走過來,從身后將我擁入懷中,
下巴抵在我的肩上。他的身上只著一件中衣,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燙得我一哆嗦。“天冷,別著涼了?!彼站o手臂,將我裹進他寬大的外袍里。
我僵硬地站著,一動也不敢動?!爸?。”他低聲喚我,聲音帶著清晨的慵懶和沙啞,
“朕……昨晚……”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耳根泛起了可疑的紅色。我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原來,這個喜怒無常的瘋批帝王,也會有這樣純情的一面。只可惜,這份純情,
依舊是給沈知意的?!拔摇皇撬!蔽医K于鼓起勇氣,打斷了他的話。懷抱,
瞬間冷了下來。他松開我,轉(zhuǎn)到我面前,原本還帶著一絲柔情的眼眸,瞬間覆滿了寒霜。
“你說什么?”“我說,我不是沈知意。”我抬起頭,迎上他冰冷的視線,一字一句地重復,
“我是沈知微。”空氣仿佛凝固了。他的臉色,寸寸變白,最后變得毫無血色。眼中,
是震驚,是憤怒,是難以置信?!澳阍僬f一遍!”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搖晃。
“我是沈知微!”我被他搖得頭暈眼花,卻還是倔強地喊了出來?!芭荆 币粋€清脆的耳光,
狠狠地甩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伴隨著耳鳴,瞬間炸開。我被打得偏過頭去,
嘴角嘗到了一絲腥甜。“你找死!”他氣得渾身發(fā)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不過是朕一時興起,找來的一個玩意兒!
”“誰允許你在這種時候,提醒朕這個事實的?”“你是不是覺得,侍了寢,
就可以恃寵而驕了?嗯?”他冰冷的話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進我的心里。
是啊,我算什么東西?我不過是一個替身,一個玩物。我有什么資格,
在他把我當成姐姐溫存的時候,煞風景地提醒他,我不是她?是我不識好歹,是我自取其辱。
“陛下恕罪。”我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是臣女的錯?!薄板e?”他冷笑一聲,
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你當然有錯!”“你的錯,就是長了這張臉!
”“你的錯,就是讓朕在某一瞬間,真的以為她回來了!”“沈知微,你真是好樣的,
好手段!”他眼中的厭惡和鄙夷,幾乎要將我淹沒。我看著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氨菹拢蔽逸p聲說,“您知道嗎?您真的很可憐。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了毛:“你說什么?”“我說你可憐。”我直視著他,
無所畏懼,“你愛上的,根本不是我姐姐。你愛的,只是你想象中的那個完美的沈知意。
”“你活在自己的臆想里,不敢面對她已經(jīng)死了的現(xiàn)實。所以你找到了我,一個替代品,
強迫我活成她的樣子,來滿足你自欺欺人的可悲幻想?!薄笆掔瘢悴皇菒鬯?,
你只是愛你自己!你只是無法接受,你生命中出現(xiàn)了一個你無法掌控的缺憾!”我的話,
像一把利劍,精準地刺穿了他用瘋狂和偏執(zhí)構(gòu)筑起來的堅硬外殼。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你……你……”“住口!”他終于回過神來,
發(fā)出一聲怒吼,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心虛和狼狽,“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朕拖出去!
關(guān)進靜心閣!沒有朕的命令,不許任何人探視!”門外的侍衛(wèi)立刻沖了進來,架起我的胳膊。
我沒有反抗,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粗菑堃驗閼嵟碗y堪而扭曲的俊臉。
被拖出殿門的那一刻,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我知道,我的話,刺痛了他。也好。痛了,才會醒。只是不知道,
他醒來后,會如何對我。而我,又該如何自處。5靜心閣,是宮中最偏僻冷清的宮殿,
是名副其實的冷宮。這里荒草叢生,蛛網(wǎng)遍布,常年不見陽光。我被關(guān)在一間狹小的屋子里,
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透進一點微弱的光。每日,只有一個啞巴小太監(jiān),從門下的小洞里,
塞進來一碗餿掉的飯菜。蕭珩,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他好像真的忘了我這個人。也好,
我樂得清靜。在這里,我不用再穿著不屬于我的衣服,不用再跳著僵硬的舞蹈,
不用再扮演著另一個人。我可以做回沈知微。只是這自由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
小桃偷偷來看過我一次。她買通了守衛(wèi),在深夜里,給我送來了一些干凈的衣服和傷藥。
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小姐,您怎么這么傻?。∧鸀槭裁匆桥菹??”我看著她,
笑了笑:“小桃,我不后悔?!薄翱墒恰薄皼]有可是?!蔽掖驍嗨靶√?,你找機會,
聯(lián)系我哥哥。告訴他,無論如何,要保重自己。沈家,不能倒?!毙√液瑴I點頭:“小姐,
您放心,奴婢一定把話帶到?!彼吆?,我又恢復了一個人的生活。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心,卻越來越沉。我不知道蕭珩到底想把我怎么樣。殺了我?
還是就這么關(guān)我一輩子?有時候,我甚至會想,或許就這么死了,也是一種解脫。
但一想到父親和哥哥,我就舍不得死。我必須活著?;钪庞邢M?。這天夜里,
我正靠在墻角假寐,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的腳步聲。緊接著,
我的房門被“砰”的一聲踹開。一群侍衛(wèi)沖了進來,為首的,是蕭珩身邊的大太監(jiān),王德全。
“沈姑娘,得罪了?!蓖醯氯ばθ獠恍Φ卣f了一句,一揮手,“帶走!
”我被他們粗暴地架了起來,一路拖出了靜心閣。夜風很冷,吹得我瑟瑟發(fā)抖。
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里,心里充滿了恐懼和不安。直到,我被帶到了一個地方——天牢。
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腐朽的味道。我看到了一排排的牢房,
里面關(guān)著各種各樣的犯人。我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最終,我在最深處的一間牢房里,
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我的父親,前丞相,沈敬。他穿著囚服,頭發(fā)花白,面容憔悴,
早已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fā)?!暗?!”我失聲喊道。沈敬抬起頭,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
瞬間迸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拔⑽??你怎么會在這里?”“來人,用刑!
”王德全尖細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父女重逢。兩個獄卒走了上來,將我按在一旁的刑架上,
用粗大的鐵鏈鎖住了我的手腳?!澳銈円墒裁矗 蔽殷@恐地大喊。
王德全冷笑一聲:“沈姑娘,陛下有旨。丞相沈敬,勾結(jié)廢太子余黨,意圖謀反,罪證確鑿。
但陛下念及舊情,給了他一個機會。”“只要你肯招認,
你姐姐沈知意當年是如何與廢太子私通,合謀構(gòu)陷陛下,陛下就可以饒沈大人一命。
”我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姐姐……和廢太子私通?構(gòu)陷蕭珩?這怎么可能!
姐姐那么愛蕭珩,怎么可能背叛他?“不!這不是真的!你們在胡說!”我拼命地搖頭,
“我姐姐不是那樣的人!她是為救陛下而死的!”“是不是,就不是你說了算了。
”王德全陰惻惻地笑了,“沈姑娘,咱家勸你,還是識時務(wù)一些。否則,這烙鐵可不長眼。
”一個獄卒端著燒得通紅的烙鐵,走了過來。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住手!
”牢房里的沈敬發(fā)出聲嘶力竭的怒吼,“你們這群奸佞小人!有本事沖我來!不要動我女兒!
”王德全置若罔聞,只是看著我:“沈姑娘,想好了嗎?”我想起了姐姐臨死前的樣子。
那是在圍場,一支淬了毒的冷箭,朝著蕭珩射去。是姐姐,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
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致命一擊。她倒在蕭珩懷里,口中涌著鮮血,
卻還笑著對他說:“珩哥哥,能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那樣深情的姐姐,
怎么可能背叛他?這一定是蕭珩的陰謀!是他!是他為了折磨我,為了報復我,
捏造了這一切!他不僅要摧毀我的身體,還要摧毀我的精神!他要讓我相信,
我一直敬愛的姐姐,是個不堪的蕩婦!他要讓我和我死去的姐姐,一起背上這萬古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