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雙胞胎女兒想去趕集,擾了老公帶女知青去縣城買東西。
他便罵罵咧咧把兩個孩子鎖進了廢棄的舊糧倉,說是要讓她們懂點規(guī)矩。
我得知后,頂著大雪天跑到女知青家門口哭求:
“建國,快把孩子放出來吧!雪這么大,糧倉四處漏風,孩子會凍死的!我以后一定看好她們,再不讓她們亂跑了!”
誰知他正跟女知青在熱炕頭上喝酒說笑,被我壞了興致,毫不客氣地罵道:
“滾蛋!給我生兩個賠錢貨就算了,一天到晚還慣著那倆小丫頭片子!鄉(xiāng)下女娃就該凍一凍,哪有這么嬌氣!”
幾天后,雪停了。
我在糧倉里找到了凍得梆硬、渾身青紫的女兒們。
那天,王建國卻在趙梅家的院子里擺了席面,請人喝酒,慶祝他在農(nóng)技站謀了個差事。
“那倆小丫頭片子知道錯了嗎!看她們以后還敢不敢跟我犟嘴!”
我自嘲地笑了笑:
“她們,再也不會犟嘴了?!?/p>
1、
“二丫!三丫!我苦命的孩子?。 ?/p>
看著兩個孩子蜷縮在角落,身上早就凍得梆硬。
我再也忍不住,絕望的嚎啕大哭起來。
心口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塊肉,我疼得眼前發(fā)黑,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鄰居的議論:
“聽說了嗎?王建國在農(nóng)技站找了個臨時工,正在趙梅家擺酒呢,這時候還喝得下去……”
“孩子娘剛把孩子從糧倉里刨出來,人都凍僵了,造孽??!”
我扶著墻慢慢站起來,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
我木然地擦掉嘴角的血沫子,托鄰居去給王建國傳個話。
鄰居很快回來了,面露難色地轉(zhuǎn)述:
“秀蓮嫂子,建國哥說……說他正忙著招待客人,讓你別瞎鬧騰,孩子接回來就好好看著,別再給他添堵了?!?/p>
這話恰好被趕來的王老爺子聽見,他氣得手里的煙袋直抖。
“這個混賬東西!真是無法無天了!凍死自己的娃,他還有臉擺席喝酒!”
“秀蓮吶,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他理論!”
我抱著兩個孩子僵硬的身子,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不用了,爺?!?/p>
二丫和三丫不過是想王建國帶她們?nèi)ペs集,看看熱鬧,卻被他活活凍死!
我看透了,在王建國心里,趙梅和他的那點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我親自給孩子們擦洗干凈身體,換上她們過年才舍得穿的新棉襖。
包裹好的兩個孩子,放進了鄰居幫忙挖好的坑里。
興許是人心痛到極致,我已然麻木,一滴眼淚也哭不出來。
倒是老爺子和幾個幫忙的鄰居,看著孩子們的慘狀,都忍不住偷偷抹淚。
當天,我家門上掛起了白布條。
兩個孩子生前用過的小碗擺在堂屋的桌上,旁邊放著兩個干硬的窩頭。
我穿著孝衣,在地上鋪了些稻草,跪坐了六天六夜。
陪我的二丫和三丫,走完這人世最后一程。
這輩子太苦了,下輩子,投胎做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吧,別再來找我這個窮娘了。
這期間,王建國一次也沒露面。
托人去找他,回來說是找不到人:
“聽趙梅邊上的鄰居說,他陪著趙梅去縣里玩去了,這幾天都沒回來。”
老爺子看著我憔悴的樣子,氣得不行,又托人捎了好幾次話。
結(jié)果王建國那邊一點回音都沒有,老爺子氣得病都犯了:
“真是個畜生!為了個女知青,連親生娃的后事都不管!我王家怎么出了這么個孽障!”
他含著淚對我道歉:
“秀蓮吶,是我們老王家對不住你,沒管好建國這個混賬東西,讓他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2、
我點點頭,異常地平靜:
“爺,這不怪你,如今我只想帶著二丫三丫的東西離開?!?/p>
“以后和你們王家,一刀兩斷,再沒瓜葛?!?/p>
老爺子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全是心疼和慚愧。
沉默了很久,他最終點頭:
“都依你,好孩子,是我們老王家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p>
直到頭七的最后一晚,王建國回來了。
他摟著趙梅的腰,搖搖晃晃地闖進了掛著白布的家門。
李寡婦嫌惡地捏著鼻子,抱怨道:
“建國哥,這屋里啥味兒啊,真晦氣!趕緊拿了東西就走吧,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說著,她瞟到供桌上我給孩子準備的兩個窩頭,故意伸手一扒拉,窩頭滾到了地上:
“哎呀,這啥玩意兒,臭烘烘地真晦氣!”
王建國醉眼朦朧地扶著她,立馬心疼地安慰:
“我的小心肝,別氣別氣,這就走!”
兩人完全無視屋內(nèi)的擺設(shè),也無視角落跪著的我。
我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滿嘴的鐵銹。
很快,趙梅看見了我,夸張地叫了一聲,躲進王建國懷里。
男人被她一叫,這才注意到我,臉上沒有絲毫愧疚,反而指著我劈頭蓋臉地罵:
“沈秀蓮!你他娘的是不是瘋了!”
“托人傳話嚇唬我還不夠,現(xiàn)在又在家搞這死人的名堂,我看我平時就是太慣著你了!”
隨后,他一臉嫌棄地掃視著掛滿白布的堂屋。
“虧你想得出來,故意掛白布擺死人碗,還把那倆小崽子用過的破爛玩意兒放這兒,嫌家里不夠晦氣是吧!”
“要是沖撞了我的氣運,壞了我的好事,我扒了你的皮!”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只覺得徹底心死,我冷冷地說:
“王建國,你真是失心瘋了!孩子死了,你還有臉說出這種話!”
見我頂嘴,他臉色鐵青,上前一步,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好啊沈秀蓮,你還敢犟嘴!”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你這個喪門星,自從娶了你,我就沒順過!現(xiàn)在還敢擺這陣仗咒我!”
“趕緊把這晦氣玩意兒給我撤了!你要是再不識抬舉,就別怪我不客氣!”
臉頰火辣辣地疼,耳朵也嗡嗡作響。
但我一聲不吭,甚至懶得多看他一眼。
見狀,王建國覺得我在故意跟他作對,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他一把推我撞在土炕上,我的額頭磕破了,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
“你還裝死!我告訴你沈秀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
“不就是怕趙梅進了門,你和你那倆拖油瓶沒好日子過,才故意整這么一出!”
“但我告訴你,現(xiàn)在老子不用看你臉色了!少在我面前擺你那套!”
他摟著趙梅轉(zhuǎn)身就走。
望著他們的背影,我想起了剛嫁給王建國的時候。
因為爹娘走得早,我不得不撐起家,要學種地,學養(yǎng)豬。
那時候的王建國,是村里有名的窮小子,但會說話,會來事,對我體貼入微。
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拿出我攢下的所有錢,嫁給了他,幫他還了債,蓋了新房。
他說過會對我好一輩子。
后來他跟著村里人出去闖蕩了兩次,見了點世面,就開始嫌棄家里窮,嫌棄我土氣。
直到他認識了有些門路的趙梅,一切就都變了。
他開始夜不歸宿,對我非打即罵。
可每次看到二丫和三丫對他還抱著期待,我都忍了。
我沒想到,他會為了趙梅,連親生孩子都能下狠手害死。
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我這輩子,終究是看錯了人。
門外兩人剛走出院子,趙梅突然捂著心口,一臉后怕:
“建國哥,我這胸口跳得厲害,是不是這屋里陰氣太重了,沖撞了咱倆……”
“我看后院那倆土包也邪門得很,肯定影響你的運道!”
3、
王建國立刻變得緊張起來,連忙摟緊她:
“心肝別怕,我現(xiàn)在就把那晦氣玩意兒給平了!”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王建國!你敢!”
但他根本不理我,直接扭頭沖院外喊:
“二賴子!柱子!拿鐵鍬來!把后院那兩個土包給我平了!”
眼看幾個平時跟著王建國混的閑漢拿著鐵鍬沖了進來,我撕心裂肺地大吼:
“不可以!不可以平!”
“二丫和三丫的頭七還沒過完,她們還沒走遠!”
隨著鐵鍬刨開凍土的聲音,后院那兩個新堆的墳包轉(zhuǎn)眼就被毀了一半。
我再也顧不上體面,哭著沖出去,死死趴在墳前:
“別刨了!求求你們別刨了,我知道錯了!”
“王建國你快讓他們住手,我走,我馬上就走!這個家我不要了,只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們好不好!”
我哭得肝腸寸斷,卻打動不了王建國半分!
他一臉狠戾地把我推開,看著墳前我放著的祭品,抬腳狠狠一踢,幾樣東西瞬間碎裂。
“把這土包給我徹底平了!一點痕跡都不能留!”
很快,兩個墳包被夷為平地。
我瘋狂搖頭,聲音喊到嘶?。?/p>
“不!不要!”
我沖上前想搶回那些泥土,卻被兩個男人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趙梅走上前,用腳尖嫌惡地踢了踢被刨出來的土塊。
“真晦氣,建國哥,也不知道這土里埋了啥臟東西?!?/p>
“秀蓮妹子你也真是的,見不得建國哥好就直說,干嘛弄這些邪乎玩意兒害咱們,我可從沒想過跟你爭啥!”
說完,她還假惺惺地嘆了口氣,依偎在王建國懷里。
我恨意滔天,絕望地大喊:
“二丫!三丫!是娘沒用,讓你們被這樣欺負!你們放心,就算娘做鬼也不會放過這些壞人!”
王建國看我發(fā)狠,抬手又給了我一巴掌,厲聲訓斥:
“我看你是徹底瘋了!你嚎什么喪!”
“不就是兩堆破土,要是真沖撞了我的好運,我要你好看!”
我被打得口鼻流血,臉也腫了起來,徹底沒了人樣。
而趙梅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轉(zhuǎn)頭又摟住王建國的脖子撒嬌:
“建國哥,你說秀蓮妹子不會就此記恨上我吧,那咱倆的好日子還能不能過安穩(wěn)?”
“我擔心她這樣子邪乎得很,往后會壞了你的前程!”
王建國想了想,然后摸著她的頭發(fā)哄道:
“心肝放心,我這就把她關(guān)到豬圈去!讓她好好凍凍,清醒清醒!看她還敢不敢發(fā)瘋動歪心思,咱倆的好日子肯定能過上!”
于是我被人粗暴地拖走,扔進了那四處漏風、散發(fā)著惡臭的豬圈。
刺骨的寒風灌了進來,凍得我渾身發(fā)顫,痛不欲生。
可再冷,都比不上心里的萬分之一。
想到我的二丫和三丫死前也是這樣的絕望,我哭得肝腸寸斷。
或許是王建國覺得有點過了,他猶豫了下,想讓人把我從豬圈拉出來。
懷里的趙梅立馬擠出幾滴眼淚:
“建國哥,當年要不是我去了城里,咱倆早就成一家人了,哪會讓秀蓮占了先?!?/p>
“現(xiàn)在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可不能讓她給攪黃了!”
于是王建國對我僅存的那點不忍瞬間煙消云散,低聲哄她:
“心肝乖,別為了那個瘋婆子不痛快,咱們這就走,眼不見為凈?!?/p>
臨走前,他吩咐看管我的人:
“明天等她清醒了,帶著那倆小崽子親自來趙家磕頭賠罪!”
4、
直到下半夜,看守的人熬不住睡著了,同村的二柱子才偷偷摸了過來。
他用石頭砸開木門閂,把我從豬圈里背了出來。
當時我已經(jīng)凍得失去知覺,渾身滾燙,開始說胡話,嘴里不停喊著二丫和三丫的名字。
二柱子把我背回他家,請來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
灌了幾碗苦得發(fā)齁的草藥,又用溫水給我擦身,才把我從鬼門關(guān)被拉了回來。
醒來后,我眼神空洞地望著屋頂,半天不說話。
二柱子嘆了口氣,給我端來一碗熱乎乎的米湯。
等身上稍微有了點力氣,天還沒亮透,我趁著二柱子出門挑水,悄悄溜回了家里。
后院已經(jīng)被翻得亂七八糟。
我默默地在跪在二丫和三丫的墳包前,把兩個孩子重新從土坑里刨了出來。
我把她們緊緊抱在懷里,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讓我絕望的家。
另一邊,王建國在趙梅家喝著小酒,等著看我?guī)е⒆觽內(nèi)ソo他磕頭認錯。
左等右等不見人影,他罵罵咧咧地讓二賴子去豬圈看看。
二賴子很快跑回來,一臉慌張:
“建國哥,不好了!那娘們兒不見了!”
王建國手里的酒碗一頓,厲聲道:
“胡說八道什么!她能跑到哪去?腿給她打斷!”
二賴子縮了縮脖子,小聲說:
“豬圈的門開著,里面沒人,問了附近的人,都說沒見著?!?/p>
這時,王老爺子拄著拐杖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幾個鄰居。
老爺子看著王建國,痛心疾首:
“建國!秀蓮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王建國愣住了,隨即勃然大怒:
“反了她了!沒了我她能活?敢給我跑!”
他嘴上說著狠話,心里卻莫名地有些發(fā)慌。
他下意識地往家里趕,看了一眼那片被平掉又重新挖開的土包。
鄰居們圍著土包,七嘴八舌地說著:
“建國啊,孩子真沒了!我們都看見了,那叫一個慘??!”
“秀蓮也是可憐,頭七都沒過完,你就把墳給平了……”
王建國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看著那片狼藉的土地,腦子嗡嗡作響。
孩子……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