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壓得很低,細雨像一層輕薄的紗,籠在整座城市的街道上。
廚房的暖黃色燈光照得案板上的青椒泛著濕潤的光,我握著刀切得很慢,
像是怕驚擾了這份安靜。油煙機的低鳴聲和窗外不時傳來的雨點聲混在一起,
構成了我習慣了多年的背景音。那聲微信提示音就像一枚小石子,輕輕砸進這片水面,
激起了我心口的一圈漣漪。它來自餐桌上,屏幕亮了一瞬,
白光透過細微的雨霧照在我的側臉上。我下意識地抬頭,刀尖停在案板上,
雨聲在這一刻變得更清晰。那是他的手機。平時,他很少把手機丟在客廳里,
哪怕去洗手間都會隨手帶上。我放下刀,用紙巾擦了擦手,卻沒立刻過去。屏幕暗下去之前,
我還是看見了那幾個字。到家記得給我發(fā)個消息。末尾是一個笑臉符號。
備注是兩個字——曉云。我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不是他的同事,也不是我認識的朋友。
指尖微微發(fā)涼,像是雨氣從窗縫鉆了進來。我試著在腦海里翻找線索,卻什么也沒有找到。
廚房里,湯鍋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我卻忘了關火。直到水溢出鍋沿,
滋滋地落在灶臺上,我才回過神來。那部手機安靜地躺在餐桌上,像一塊突兀的石頭,
堵在我胸口。我走過去,站在桌邊。屏幕已經(jīng)徹底暗了,自己在黑鏡面的倒影顯得有些陌生。
只要輕輕一劃,就能知道這條信息背后的故事。但我遲遲沒有動。七年的婚姻里,
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有著不需要防備的信任,這么多年,
他的笑、他的語氣、他的沉默我都能讀懂??纱丝蹋曳植磺迨桥驴吹绞裁?,
還是怕什么也看不到。手機靜靜躺著,旁邊是他早上喝完的咖啡杯。
那只白瓷杯沿有一道細細的裂痕,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上個月不小心碰到臺面時留下的。
他說不用換,還能用,就像我們一直以來對這段關系的態(tài)度——裂痕有了,但似乎還能繼續(xù)。
我轉身回廚房,把火調小。鍋里的湯翻滾著冒著熱氣,霧氣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在柜子里拿出兩只碗,擺在餐桌上,筷子平行放好。每一個動作都熟悉到不需要思考,
可在這些機械的動作間,心里卻被那條信息反復戳動。外面?zhèn)鱽碥囬T的聲音,
我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去看墻上的掛鐘——八點十五。他通常這個點才剛結束會議。
幾秒鐘后,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我迅速收回視線,假裝在盛湯?!敖裉旎貋硗υ?。
”我盡量讓語氣自然。他“嗯”了一聲,把外套掛在門邊,手里拎著一個文件袋,
沒有走向餐桌,而是直接進了書房。文件袋里似乎有厚厚的紙張,落在桌面上時發(fā)出悶響。
我沒再多問,只是看著他合上門。我的手撐在桌沿,指尖不自覺地摩挲那道裂痕,
心底的疑問越來越重。曉云是誰?那句“到家記得給我發(fā)個消息”又意味著什么?
湯很快就涼了,我卻沒有動筷的欲望。書房的燈透過門縫灑出一條細細的光帶,
像是刻意與這個家隔開的界限。我盯著那道光出神,直到手機又響了一聲。這一次,
他的手機屏幕亮得更久,仿佛在故意提醒我它的存在。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站在桌邊,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心跳像擂鼓般急促。雨聲在窗外密集地下著,似乎催促著我做出決定。
可我只是站著,指尖在空氣里停了幾秒,然后慢慢收回了手。有些門,一旦推開,
就再也關不上。深夜的街道濕漉漉的,路燈下的水洼映著昏黃的光。我推開門走進屋時,
腳下的地墊還帶著一點雨氣。換鞋的動作剛做完,就聽見浴室傳來水聲,不一會兒,
他裹著浴巾出來,頭發(fā)濕漉漉的,身上帶著沐浴露和熱水混合的味道?!斑@么晚才回來?
”我放下包,脫下外套,盡量用平常的語氣問?!班?,開完會順便去了趟健身房。
”他一邊說,一邊走向臥室。腳步快,帶著一種不愿停留的急迫感。我還來不及再問,
他已經(jīng)換好衣服,套上外套,把一串鑰匙揣進兜里。那串鑰匙我很熟悉,
除了家門、車庫和辦公室的鑰匙,還有一把小巧的銀色鑰匙,是我沒見過的。
“這么晚還出去?”我忍不住問?!坝悬c事,朋友叫我?guī)兔Π醾€東西,很快就回來。
”他說著已經(jīng)走到門口,動作干脆利落。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聽到樓道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整個房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細雨敲打玻璃的聲音。
茶幾上的手機很顯眼,就放在鑰匙剛放過的位置。屏幕亮著,似乎剛收到信息。
我的目光被它牢牢吸住,腳像是自己動了起來。我走過去,彎腰一看,是未讀的微信消息。
備注依舊是“曉云”,頭像是一個咖啡館的室內(nèi)一角,木質桌面和一盞昏黃的小吊燈,
看起來很安靜。到家記得給我打電話。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的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我坐在沙發(fā)上,手機就在手邊,可心里像壓著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我本能地抬手想去劃開屏幕,卻又在最后一刻停住。指尖在屏幕上方懸了幾秒,
像是害怕一旦觸碰,那個屏障就會被徹底打破。
閨蜜的消息這時彈了出來:“你們多久沒一起吃過飯了?這周要不要約個局?
”我回了個“好”,手指停頓了一下,又把手機放回原處??赡菞l“曉云”的消息像一根刺,
牢牢扎在心口,越想忽視,越是清晰。我走到窗邊,掀開半邊窗簾,雨還在下,
街道反著路燈的光。剛才他走出去的方向通向城南的高架橋,
而那個方向……我記得咖啡館頭像里的一角窗景,好像就在那片區(qū)域?;氐讲鑾浊?,
我注意到那串鑰匙旁的銀色小鑰匙已經(jīng)不見了。他是隨身帶走的,還是放在別的地方?
我不知道。只是那把鑰匙的形狀清晰地刻在腦子里,細長,帶著舊式鎖芯的紋路,
不像是家用的樣式。我想起前段時間,他幾次加班到深夜,有一次凌晨才回家,
身上帶著淡淡的咖啡香。當時我沒多想,以為是公司附近便利店的味道?,F(xiàn)在想起來,
那個香氣更像是現(xiàn)磨的咖啡——一種他平時根本不會主動去買的東西。廚房里,
冰箱的壓縮機忽然啟動,低沉的嗡鳴聲讓房間更顯空曠。我靠在沙發(fā)背上,
目光始終落在那部手機上。它安靜地躺在那里,像是另一種呼吸,既存在又沉默。
我突然有種沖動,想立刻沖出門去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可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沒辦法動。
也許我潛意識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只是還沒準備好去面對。窗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
把我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我走進臥室,把換下的外套掛好,
手指無意中觸到口袋里的收據(jù)——是上周在超市買的洗衣液和廚房紙。他那天說要開會,
讓我自己先吃晚飯。可收據(jù)上的時間顯示是晚上七點半,他那時在超市,而不是會議室。
細小的細節(jié)像一點點累積的灰塵,慢慢蒙住了我曾經(jīng)篤信的那面玻璃??蛷d的燈光暖而柔,
可我覺得冷。雨聲漸密,像是一場看不見的敲打。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屏幕再次亮起,綠色的消息框跳了出來。我站在原地,心跳一次比一次快。
屏幕上的名字依舊是那兩個字。周六的早晨,城市的天空依舊灰蒙蒙的,
像是被一層薄霧罩著。我提著行李箱走出單元門,拉鏈的聲音在清冷的空氣里格外清晰。
樓下的保安見我,笑著打招呼:“出差?。俊薄班?,去外地開個會?!蔽倚χ鴳艘痪洌?/p>
拉著行李往小區(qū)外走。拐過街角,腳步慢了下來。確認周圍沒人注意,
我把行李箱推到一家便利店門口的角落,回身沿著另一條路折返。
空氣里帶著昨夜雨后的濕意,涼絲絲地鉆進衣領。我把帽檐壓低,心里像捏著一團棉花,
悶得透不過氣。九點半的時候,我看見他從小區(qū)門口出來,穿著那件深灰色的風衣,
步子很穩(wěn)。他沒發(fā)現(xiàn)我,徑直走向路邊停著的一輛黑色轎車。車窗搖下,一個女人探出頭來,
露出淺淺的笑——那是我在微信頭像里見過的臉。他們簡單說了幾句,
他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車子緩緩駛離,我在十米開外跟上,保持著既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沿途的街道很安靜,偶爾有賣早餐的小販收攤的聲響。他們的車在一個老城區(qū)的路口停下,
最終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街。我認出那家咖啡館——木質外墻,窗上掛著風鈴,
微風拂過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那正是“曉云”頭像里的地方。我在街角停下,
隔著一扇大窗看進去。他們坐在靠窗的桌邊,面前各放著一只白瓷杯,
杯口的造型和我家那只一模一樣。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側臉上,映出柔和的輪廓。
他低聲說著什么,她輕輕笑了,手指無意識地碰到他的手背,他并沒有躲開。
我的心口像被針扎了一下,呼吸變得急促。明明隔著玻璃和街道的距離,
我卻覺得他們的笑聲能穿透空氣直接落在我的耳邊。一個服務生從我身邊經(jīng)過,
推門走進咖啡館,帶起一陣烘焙的香氣。我本能地跟上,推開門的瞬間,
鈴鐺的聲音清脆得像劃破了什么。他們同時抬頭,看見我時,表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愣住。
“你怎么在這兒?”他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慌亂?!奥愤^?!蔽叶⒅莾芍槐?,
聲音平穩(wěn)得出奇。曉云低下頭,輕輕抿了一口咖啡,沒有說話。
我能感覺到她在回避我的目光。我走過去,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
氣氛一時間凝固,只有風鈴被推門帶起的余音在輕輕晃動。“這是我同學,合作做個項目。
”他率先開口,話說得很快,像是在急于解釋。我笑了笑,不接他的解釋,
只是低頭看向那只白瓷杯,杯沿干凈整齊,沒有裂痕。我想起家里那只被他堅持留下的杯子,
裂縫細得幾乎看不見,可無論我怎么洗,裂縫里總是藏著洗不掉的痕跡?!绊椖孔龅貌诲e吧?
”我抬起頭問。他愣了下,“還行,最近比較忙?!蔽尹c點頭,把手放在膝蓋上,
指尖有些冰涼。空氣里的咖啡香突然讓我感到窒息,我站起身,
沖服務生笑了笑:“麻煩幫我打包一杯美式?!备锻赍X,我端著紙杯走出咖啡館。
街上的風有點涼,我裹緊了外套,手心貼著杯壁的溫度才覺得暖和一點。轉過街角,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透過玻璃,他們又低聲說著話,
像是我剛才出現(xiàn)不過是短暫的插曲。風鈴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像是有人在輕輕提醒——有些裂痕,從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再也無法消失。閨蜜的電話打來時,
我正坐在書桌前,手里翻著一份工作文件,心思卻完全不在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