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淵城那鉛灰色的蒼穹,終于被每月兩日的休憩撕開一道口子。
稀薄的、算不上溫暖的日光吝嗇地灑下,空氣里那股常年不散的陰冷濕氣似乎也淡了些許。
道院沉重的銅鐘余音在耳畔散去,緊繃了許久的神經(jīng),像拉滿的弓弦終于松脫,
一種久違的、帶著點茫然的輕快感涌了上來。我剛踏出院門,
帶著符箓院乙字堂修煉后特有的精神疲憊與指尖殘留的靈墨微腥,
一個清脆得如同碎玉敲冰的聲音就撞進了耳朵:“周墨!”南宮月像只輕盈的云雀,
幾步就蹦到我面前。琥珀色的眸子在微光下亮得驚人,映著稀薄的日光,
馬尾辮隨著動作俏皮地晃動著,驅散了周遭的沉悶?!翱伤惴偶倭?!再悶下去,
我感覺自己都要變成藏書閣里發(fā)霉的古卷啦!”她皺著小巧的鼻子,帶著點夸張的抱怨,
隨即又湊近一步,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我的耳廓,
“陪我去冥海邊透透氣?聽說…最近近海有銀梭海馬的蹤跡哦!
”她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憧憬,“遠遠看一眼也好!那流線型的銀輝,像月光織成的夢!
好不好?”看著她眼中純粹的、孩子般的期待,
我心頭那點符紋堆疊的滯澀感奇異地松動了些。想起馭獸院初試時那“萬獸噤聲”的震撼,
想起她腰間那具精巧的“哨音琴”…或許,讓被符文禁錮的思緒浸入冥海的風濤,并非壞事。
“好?!蔽衣犚娮约郝曇衾飵е唤z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松,“去碰碰運氣。”“太好啦!
”歡呼聲瞬間點亮了她的臉龐,明媚得仿佛能融化溟淵城的陰霾。她像陣小旋風般轉身,
“我去備點零嘴!碼頭等你!”話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回廊拐角,
只留下一縷淡淡的、似有似無的雪薇花香。冥海,無愧其名。站在簡陋的木質碼頭上,
墨藍色的海水在腳下翻涌,深邃得如同凝固的夜空。終年不散的灰白霧氣低低地壓在海面,
即使日光掙扎著透下,也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只剩下朦朧的光暈。
寒風裹挾著濃重刺鼻的海腥氣,刀子般刮過臉頰,鉆進衣領,激起一陣寒噤。
海浪拍打著岸邊漆黑的礁石,發(fā)出沉重、單調、仿佛亙古不變的轟隆聲,聽得人心頭發(fā)悶。
租來的小船是條不起眼的烏篷船,船身被海水和歲月侵蝕得顏色深暗。
船老大是個獨臂的老漢,沉默得像塊礁石,收了靈石,
只從喉嚨里滾出沙啞的一句:“莫離岸遠,霧起…速歸?!北悴辉傺哉Z。我雙手操槳,
小船劃開粘稠的墨藍色海水,悄無聲息地滑入濃霧深處。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世界仿佛只剩下船槳破水的嘩啦聲,水波輕吻船身的微響,
以及…船頭南宮月指尖流淌出的奇異樂音。她盤膝坐著,解下了那具“哨音琴”。琴身溫潤,
幾根特制的弦在她纖細指尖下顫動,清越空靈的音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一圈圈無形的漣漪在濃霧彌漫的海面上蕩漾開來。她微閉著眼,唇角噙著一絲專注的笑意,
仿佛正與這片神秘而危險的海域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話。陽光偶爾穿透霧隙,在她發(fā)梢跳躍,
勾勒出一圈朦朧的金邊。時間在霧海中失去了刻度,只有她的琴音是唯一的錨點。
緊繃的心神在這奇異的韻律中,如同被溫潤的海水包裹,緩緩舒展。驟然!毫無征兆!
一股狂暴到極致的颶風,如同潛伏在濃霧深處的巨獸,猛地從斜刺里咆哮著撲來!
那風裹挾著冥海深處刺骨的陰寒和濃得化不開的腥咸,力量沛然莫御!“抓緊!
”我厲喝出聲,左手瞬間青筋暴起,死死摳住濕滑冰冷的船舷!
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甩向船尾,冰冷的浪頭劈頭蓋臉砸下,咸澀的海水灌入口鼻,
嗆得肺腑生疼!視野天旋地轉,耳邊只剩下颶風撕扯一切的怒吼和烏篷被撕裂的刺耳呻吟!
混亂中,只瞥見船頭那抹纖細的身影被狂風卷起,
一聲短促的驚呼和哨音琴脫手的脆響被風浪吞噬!“南宮月——!”下一刻,
整個世界被墨藍與窒息填滿。冰冷刺骨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被巨力撕扯、拋擲!我咬緊牙關,丹田星芒瘋狂旋轉,
元息本能地護住心脈,磅礴的精神力如同蛛網(wǎng)般竭力張開,
在混沌的亂流中瘋狂搜尋——那一點微弱的、屬于她的氣息!不知是漫長還是須臾,
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驟然消失。身體重重撞在堅硬濕冷的東西上,骨頭仿佛散了架。
冰冷的海水順著發(fā)梢、衣角汩汩流下,凍得人牙齒打顫。
“咳…咳咳咳…”我掙扎著撐起上半身,抹去糊住眼睛的咸澀海水,警惕地環(huán)顧。
霧氣似乎被颶風撕開了一道口子,稀薄了許多。眼前是一座從未見過的嶙峋小島。
黑色的礁石覆蓋著墨綠濕滑的苔蘚,扭曲低矮的耐寒灌木頑強地扎根石縫,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令人精神微振的奇異甜香。
“周墨…我…我在這兒…”帶著痛楚和驚魂未定的聲音從右側礁石后傳來。
南宮月靠坐在一塊巨巖旁,臉色蒼白,烏黑的發(fā)絲濕漉漉貼在臉頰,
手臂和膝蓋的衣裳被礁石劃破,滲出殷紅的血跡,但她緊緊抱著那具完好無損的哨音琴,
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吹剿裏o大礙,懸著的心才重重落下。我剛要開口,
一陣極其微弱、卻充滿了痛苦、憤怒和不甘的嘶鳴,混雜著急促的水花拍打聲,
乘著風清晰地鉆入耳中!“嗚…啾!啾——!”聲音尖細稚嫩,帶著幼獸特有的無助,
卻透著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強?!笆呛qR!銀梭海馬!幼崽!它在求救!有東西在攻擊它!
”南宮月瞬間忘記了疼痛,猛地站起,琥珀色的眼眸因極度的關切和憤怒而灼灼燃燒,
馭獸師的天賦讓她對靈獸的情緒波動感同身受,“是冥齒鯊!兩條!很兇!”無需多言,
兩人目光交匯,瞬間達成默契。循著聲音和那絲越來越濃的血腥氣,我們壓低身形,
敏捷地穿過犬牙交錯的黑色石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個被高大礁石環(huán)抱的低洼水塘映入眼簾。
塘水清澈見底,鋪著潔白的細沙。然而此刻,這寧靜被殘酷打破!水塘邊緣,
一條僅有半臂長的小小銀梭海馬,正陷入絕境!它本該流轉月華般純凈光輝的銀色鱗片,
此刻多處撕裂,淡金色的血液染紅了身下的白沙。
一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橫貫它柔軟的腹部,顯然是利齒撕咬所致。它背鰭如受傷的小彎刀,
依舊不屈地挺立,正用稚嫩的獨角拼命頂撞,用尾巴奮力抽打,試圖逼退步步緊逼的敵人。
它的對手,是兩條通體漆黑、如同深淵鍛造出的殺戮機器——未成年的冥齒鯊!
三尺長的身軀布滿猙獰骨刺,交錯密布的黑色利齒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它們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如同兩道黑色的死亡旋風,利用恐怖的速度不斷撕咬、撞擊,
將受傷的小海馬死死逼向堅硬的礁石死角!貪婪的涎水從齒縫滴落,渾濁了塘水。
而在小海馬拼死守護的方向,水塘邊緣的礁石縫隙里,一株奇異的植物靜靜生長。尺許高,
通體赤紅如火,頂端三顆龍眼大小、晶瑩剔透如紅寶石的果子,
正散發(fā)著那誘人的奇異甜香和溫潤的紅色光暈。果皮下,仿佛有星云流轉,
磅礴的生命與精神能量呼之欲出!“海心魂晶果,為了那靈果!”我瞬間明了。
小海馬覬覦寶物,卻被兇殘的守護者發(fā)現(xiàn)了!“畜生!放開它!”南宮月看得目眥欲裂,
天生的獸主之魂讓她對靈獸的痛苦感同身受。她甚至來不及撿起一塊石頭,嬌叱一聲,
體內元息奔涌,足尖猛蹬濕滑的礁石,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
率先沖向左側那條正欲撲咬的冥齒鯊!指尖凝聚的微弱元息,精準如針,直刺那冰冷的魚眼!
“南宮月!小心左側!”我喉嚨里迸出警告,身體的本能反應遠超思考!左手在腰間一抹,
冰冷的鐵劍觸手即至!劍柄粗糙的纏繩摩擦著掌心,帶來一絲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質感。
凝息圓滿的氣血在筋骨間咆哮奔涌,力量瞬間貫通全身!
目標——右側那條正欲迂回夾擊小海馬的冥齒鯊!它的側腹下方,骨刺覆蓋的間隙,
是相對柔軟的弱點!腳下猛地蹬踏濕滑的礁石!力量并非直來直去,
而是融入了符箓院描摹風符軌跡時,那種對“轉折點”和“力量流向”的微妙預判!
身體如同被一縷無形的疾風推動,帶著一種違反慣性的、鬼魅般的側滑切入!
腥咸的海風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冥齒鯊口中的腐臭,撲面而來,幾乎令人作嘔。視野中,
那條冥齒鯊丑陋的頭顱正轉向受傷的小海馬,布滿匕首般黑齒的巨口貪婪地張開,
冰冷的魚眼閃爍著殘忍的光!南宮月嬌小的身影在左側與另一條鯊魚纏斗,
指尖微弱的元息光芒在兇獸狂暴的攻擊下顯得如此渺小,每一次閃避都看得我心頭發(fā)緊,
一股說不清是擔憂還是并肩作戰(zhàn)的灼熱感在胸腔翻騰。不能讓它得逞!心中無聲怒吼!
守護的意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壓過了對冰冷海水和血腥場面的本能不適。
握劍的左臂筋肉墳起,青筋如怒虬盤繞!沒有絲毫花哨,
只有最基礎、最迅捷、凝聚了全部力量與預判的——直刺!劍鋒撕裂潮濕凝滯的空氣,
發(fā)出短促的“嗤”響!冰冷的鋼鐵帶著我守護同伴、救助弱小的決然意志,
精準無比地避開那扭動覆蓋著粘液的猙獰骨刺,狠狠扎向預判中的柔軟縫隙!噗嗤!
劍尖傳來的觸感先是堅韌滑膩的阻力,隨即是刺破皮肉的滯澀感!
一股冰涼粘稠、帶著濃重腥臭的黑血瞬間從傷口噴濺而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我的手臂上,
帶來滑膩冰涼的惡心觸感!“嗷——?。?!” 被刺中的冥齒鯊發(fā)出凄厲痛苦的嘶鳴,
龐大的身軀因劇痛而瘋狂扭動!腥臭的黑血如同噴泉般涌出!巨大的力量順著劍身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