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幽靜的深宅中緩緩碾過青石板，車輪碾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靜謐的府邸里。
車輪輕巧地拐進側(cè)門，仿佛不想驚擾了這份安寧。當輪椅穩(wěn)穩(wěn)落地時，發(fā)出“咯”的一聲輕響，像是時間輕輕打了個盹。
云澗和飛泉一左一右，像是守護著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扶穩(wěn)輪椅。蘇玉棠推著蕭景琰，穿過雕花的垂花門，眼前便是翠明苑。
正房寬敞明亮，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冷清。
這里沒有金玉滿堂的奢華，也沒有繡帷重重的華麗。一張古樸的紫檀書案，兩把端莊的官帽椅，墻角靜靜立著鐵甲弓刀，仿佛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
蘇玉棠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喊道：“鶯歌——快！這頭冠要壓死我了！”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絲嬌嗔。
不一會兒，鶯歌帶著幾個丫鬟匆匆趕來。她們手法嫻熟地卸下蘇玉棠頭上的珠翠，解開她的發(fā)髻。
當換上那件鵝黃襦裙的那一刻，蘇玉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散了架一般，癱進了拔步床里。
“哎喲……骨頭都散了?！彼p聲抱怨著，聲音里滿是疲憊。
這時，紅袖端著銅盆走了進來，擰了熱帕子遞過去。紅袖輕聲說道：“姑娘站了一上午，腰都沒敢彎?！彼D了頓，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絲試探：“那守夜……真不去？”
蘇玉棠趴在床上，臉埋在錦被里，悶聲說道：“王爺自己都有人伺候，我去門口杵著算什么？”她翻了個身，又補一句：“他都沒提，我瞎湊什么熱鬧?！?/p>
可說到這兒，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嘴唇，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回程車上，蕭景琰看她那一眼，那眼神像刀鋒擦過，讓她心里不禁一顫。
她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以后……還是規(guī)矩點吧?！?/p>
歇了半個時辰，蘇玉棠坐了起來，輕輕理了理衣襟。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給自己打氣：“走，去書房?！?/p>
——新婦第二天，該做的事一件不能少。
書房里，蕭景琰已換了家常錦袍。那絳紅近黑的顏色，襯得他膚色冷白，宛如一幅靜謐的畫卷。他抬眼時，目光淡淡地停在她臉上半息，又落回書卷上。
“來了?！彼穆曇舻统炼届o。
“嗯。”蘇玉棠應著，微微行禮。動作不大，也不僵，透著一股自然。
他合上書，聲音平得像在說天氣：“內(nèi)務三管事：嚴浩、常公公、容嬤嬤。你傳他們就是?！?/p>
“其余人，不必一一過問?！彼恼Z氣簡潔明了。
蘇玉棠點頭：“明白?！?/p>
心里卻想：三個人，三根柱子。柱子穩(wěn)，屋子才塌不了。
門外腳步聲起。嚴浩先進來，他肩寬背直，四十上下，眼神沉得進水，透著一股穩(wěn)重。
常公公跟在后頭，面白無須，嘴角含笑，眼珠子卻轉(zhuǎn)得快，像是在打量著什么。最后是容嬤嬤，灰發(fā)一絲不亂，脊梁比桿子還直，行禮時膝蓋彎得標準得像尺量過，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蕭景琰轉(zhuǎn)動輪椅，停在門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錘子一般砸在每個人耳膜上：“王妃掌中饋?！彼f，“她的令，就是我的令?！?/p>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誰敢陽奉陰違，杖責逐出?！?/p>
三人齊聲應“是”，嗓音都緊了一分，像是感受到了那股無形的壓力。
他轉(zhuǎn)頭看她：“園子可要走走？”
蘇玉棠眼睛亮了：“想。”
春陽斜照，給整個王府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云澗推著輪椅，蘇玉棠落后半步，紅袖和翠羽遠遠跟著。
他們穿垂花門，過回廊，青磚中庭干凈得能照見人影。再往里，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柳枝拂岸，幾尾紅鯉慢悠悠地劃開漣漪，宛如一幅美麗的畫卷。
“這榆樹真壯！”蘇玉棠忽然指著池邊那棵斜伸的榆樹說道，“能綁個秋千嗎？”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落了水，“夏天蕩著，看魚，吹風——多舒坦?！?/p>
蕭景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陽光碎在水面，晃了晃他的眼。他輕輕說道：“可。”
云澗立刻記下，眼神里帶著一絲敬意。
蘇玉棠又在池邊一塊大石前停下。她蹲下摸了摸石頭，回頭一笑：“這兒也能坐人，喂魚正好?！彼男θ萑缤喝绽锏年柟?，“干凈，不潮。”
蕭景琰沒說話，只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繞過池塘，竹林忽現(xiàn)。修竹森森，風過處，沙沙如低語，仿佛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那是青竹苑?！笔捑扮f道，“我住那兒?！彼戳怂谎?，“你住翠明苑。”
蘇玉棠聽懂了。她點頭：“知道了?！?/p>
可腳步?jīng)]走遠，目光卻被竹林旁一塊空地勾住了。土松，向陽，連雜草都長得嫩。她走過去，蹲下，抓一把土搓了搓，感受著泥土的細膩。
“王爺?！彼銎鹉槪稚线€沾著泥，“這塊地……能種點菜嗎？”她的聲音里帶著笑，像是在憧憬著未來的美好，“小蔥、韭菜，再弄點黃瓜茄子——自己種的，香?！?/p>
蕭景琰看著她。她的發(fā)絲被風吹亂了一縷，落在額前。臉上有汗，鼻尖微紅，像個剛從田埂上跑回來的野丫頭，透著一股質(zhì)樸的可愛。
他靜了兩息。
“除青竹苑外?！彼f，“園中各處，你隨意?！?/p>
蘇玉棠猛地站起，拍手：“真的？”她笑得像炸開一朵花，“謝王爺！”她的笑聲清脆悅耳，在竹林間回蕩。
最后一站是西園。小蓮池藏在角落，水清見底，荷葉初展，像一個個綠色的圓盤漂浮在水面上。一葉扁舟系在柳下，隨波輕晃，仿佛在等待著有人來劃動它。
“有船！”蘇玉棠眼睛一亮，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跑了過去。她探身往里瞧，好奇地問道：“有魚嗎？”
她回頭看他，眼睛亮得驚人：“我能劃嗎？或者……釣一竿？”她的眼神里滿是期待，像是一個孩子渴望得到心愛的玩具。
蕭景琰望著她。風吹起她袖角，發(fā)帶也飄著，仿佛帶著一股靈動的氣息。那股活氣，像火種，落進這沉了半年的府邸，讓整個王府都仿佛有了一絲生機。
他收回視線，落在搖晃的船舷上。
“隨你?！?/p>
夕陽鋪在屋脊上，金邊流動，給整個王府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蘇玉棠走了一下午，腳底發(fā)酸。
可心是輕的。
身后，那座曾死寂的王府，仿佛也跟著喘出了一口長氣，開始煥發(fā)出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