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圣臨朝的威儀,如同沉重的冠冕,壓在姜清越的肩頭,也壓在心頭。
玄色鳳袍里襯密密麻麻的金線名單,不再僅僅是權(quán)力的象征,更像一張無形巨網(wǎng),
將她與這深不見底的宮廷、與身邊那個愈發(fā)莫測的帝王,更緊密地捆綁在一起。明堂深處,
帝王丹室。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硫磺、朱砂與奇異草木混合的焦糊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粘稠毒瘴,
彌漫在每一寸空氣里。墻壁上鑲嵌的巨大夜明珠,
光芒被厚重的、繪制著扭曲星圖與詭異符文的明黃帷幔吸收大半,只留下幽暗昏沉的光線,
將丹室內(nèi)巨大銅爐的猙獰輪廓映照得如同蟄伏的巨獸。姜清越奉詔而來,
立于丹室入口的陰影里。玄色鳳袍在這詭秘之地顯得格格不入,
卻又奇異地融入這片象征帝國最高隱秘的黑暗。她垂眸,
目光落在丹室中央那尊巨大的、刻滿蟠龍紋的青銅丹爐上。爐火早已熄滅,
爐壁卻依舊殘留著高溫炙烤后的暗紅色澤。爐蓋邊緣,
凝固著幾滴暗沉發(fā)黑、如同干涸血液的粘稠物。蕭凜并未在爐旁。他背對著入口,
站在一面巨大的、鑲嵌著無數(shù)細小晶石的星圖壁前。壁上的晶石按照某種玄奧的軌跡排列,
大部分黯淡無光,只有少數(shù)幾顆閃爍著微弱而詭異的紅光,如同垂死掙扎的獸瞳。
他修長的手指正緩緩撫過其中一顆最為黯淡的晶石,
指尖沾染上一點細微的、仿佛星塵般的銀灰粉末。“皇后可知,
”蕭凜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丹室內(nèi)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如同來自亙古的嘆息,
“帝王求長生,古來有之。然天道渺渺,非人力可強求。”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冕旒的珠玉在幽光下微微晃動,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卻不再是純粹的冰冷,
而是沉淀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燃燒著幽暗火焰的……狂熱?!半薹喦俺劁洠?/p>
窮盡天下方士,終得一線天機?!彼哪抗馊缤瑢嵸|(zhì)的探針,穿透昏暗的光線,
牢牢鎖在姜清越身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南疆有秘,非關毒蠱。
乃‘命格’之秘。鳳女命格,承天地氣運,其心血髓,佐以星隕之精、龍脈之息,
融于九轉(zhuǎn)神爐……可煉‘逆命丹’,奪天地造化,延壽……百載!”鳳女命格!心血髓!
逆命丹!每一個詞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姜清越的靈魂深處!
前世被剖腹剜心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冰冷的手術(shù)刀鋒切開皮肉,蕭庭冷漠的眼神,
沈云湄淬毒的笑臉……那些被刻意壓抑的、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恨意,如同巖漿般轟然噴發(fā)!
原來如此!原來一切的根源在這里!不是蕭庭的薄情!不是沈云湄的狠毒!
甚至不是皇貴妃謝婉的貪婪!是眼前這個端坐龍椅、執(zhí)掌天下的帝王!
是這延壽百載的瘋狂欲望!她的母親,那個出身南疆巫族、擁有“鳳女命格”的神秘女子,
不是死于尋常宮斗,而是被當成了煉丹的藥引!而她姜清越,前世同樣擁有這命格,
也被當成了續(xù)命的爐鼎!滔天的恨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姜清越藏在寬大袍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指甲深陷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
才勉強維持住臉上那副沉靜的假象。但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這一瞬的細微變化,沒能逃過蕭凜那雙如同鷹隼般的眼睛。
他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細微、卻冰冷到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弧度,
仿佛在欣賞獵物瀕死前的掙扎。他緩步上前,停在距離姜清越幾步之遙的地方。
濃烈的丹毒氣息混合著他身上特有的、如同冷鐵般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澳愕哪赣H,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殘忍的玩味,
“是朕此生……見過最美的‘藥引’。她的血,如同最純凈的火焰。
可惜……當年火候差了一分,丹未成?!彼⑽u頭,語氣帶著一絲令人作嘔的惋惜,
目光卻如同冰冷的刀鋒,在姜清越蒼白的臉上逡巡,“好在……天道輪回。她的女兒,
承其血脈,命格更純,氣運……更盛。”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姜清越的心口位置,那眼神,
不再是看皇后,也不是看盟友,而是看一件即將被投入丹爐、淬煉精華的……絕世材料!
“待朕集齊最后三味輔藥,
引動紫微帝星之力……”蕭凜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狂熱,
“這爐‘逆命丹’,必將功成!屆時,皇后你……便是這千秋帝業(yè),最完美的……基石!
”轟——!姜清越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凍結(jié)!
前世今生所有的迷霧,在這一刻被徹底撕開!冰冷的真相如同劇毒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
帶來窒息般的絕望和……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基石?不!她要做執(zhí)棋的手!
要做掀翻棋盤的人!而不是……一塊任人宰割的墊腳石!袖袋深處,那枚冰冷的溯時之漏,
仿佛感應到了主人靈魂深處那毀天滅地的決絕與呼喚,驟然變得滾燙欲燃!
琥珀色的晶體內(nèi)部,那僅剩的三分之一銀白沙礫,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喚醒,
開始劇烈地震顫、嗡鳴!一股遠比前兩次更加狂暴、更加浩瀚的時空偉力,
如同即將沖破堤壩的滅世洪流,在她靈魂深處咆哮!就是現(xiàn)在!最后一次機會!斬斷源頭!
姜清越猛地抬起頭!那雙曾經(jīng)沉靜如寒潭的眼眸,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金色火焰!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隱忍、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被徹底焚燒殆盡!
只剩下最純粹、最決絕的——毀滅!“蕭凜!”她的聲音不再清越,而是如同金鐵交擊,
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玉石俱焚的尖銳,“你的丹爐……永遠等不到它想要的東西了!
”話音落落的瞬間!在蕭凜那驟然收縮、充滿驚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瞳孔注視下!
姜清越用盡全身力氣,甚至燃燒著最后的生命本源,
死死“抓住”了袖中那枚滾燙到幾乎要將她手掌融化的溯時之漏!
一個超越所有意志極限的意念,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道驚雷,
在她靈魂最深處轟然炸響:“溯——時——?。?!”“轟隆——!??!”這一次,
不再是無聲的嗡鳴!整個天地,整個時空,整個存在本身,
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足以捏碎星辰的巨手,狠狠攥住!
然后……以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抗拒的狂暴姿態(tài),被生生拖拽著,朝著時間的起點,
朝著命運的源頭,朝著那個一切悲劇開始之前的節(jié)點——瘋狂倒流!
姜清越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她的身體、她的靈魂,
氣息——都在瞬間被撕扯、被拉伸、被扭曲成億萬道流光溢彩卻又充滿死亡氣息的破碎線條!
不再是痛苦!是湮滅!是存在本身被強行剝離、被投入時空亂流最狂暴的核心!
眼前不再是破碎的畫面,而是無數(shù)飛速倒退、相互疊加又湮滅的時空碎片!
是星辰誕生又死亡的璀璨與寂滅!是滄海桑田在指尖瞬息流轉(zhuǎn)的荒誕!
是無數(shù)個自己、無數(shù)個蕭凜、無數(shù)個母親的身影在時光長河中瘋狂閃現(xiàn)又破碎!
耳邊是億萬生靈的哀嚎與時間的暴風在靈魂深處同時尖嘯!每一次“心跳”,
都伴隨著一個平行世界的誕生與毀滅!她“看”到了!在那無數(shù)破碎湮滅的時空碎片洪流中,
在那最深、最黑暗的源頭——滔天的血色!冰冷的刀鋒!
母親那雙溫柔眼眸中最后的絕望和……看向襁褓中嬰兒的、無盡的不舍!
還有……一張隱沒在血色陰影中、模糊卻帶著刻骨貪婪與殘忍的……帝王的臉!就是那里!
乾元初年!母親分娩前的那個寒夜!目標鎖定!節(jié)點錨定!“回去?。?!
”姜清越的靈魂在時空亂流的撕扯中發(fā)出無聲的、超越極限的咆哮!所有的意志,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與渴望,都化為最純粹的一道指令——沖向那片血色!改變它!
“咔嚓——!”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本源、又仿佛響徹整個宇宙的碎裂聲!袖袋中,
那枚承載了三次逆轉(zhuǎn)命運之力的溯時之漏,琥珀色的晶體,在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后,
終于不堪重負,徹底碎裂!化為無數(shù)閃爍著微弱星芒的塵埃,瞬間消散在時空亂流之中!
與此同時,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整個宇宙的重量都壓下來的排斥和撕扯之力,
狠狠作用在姜清越的意識之上!“噗——!”現(xiàn)實中,丹室之內(nèi)。
姜清越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鮮血并非鮮紅,
而是泛著詭異的、如同融化的星辰碎屑般的暗金光澤!她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你——!”蕭凜臉上的驚怒瞬間化為駭然!他猛地伸出手,
想要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了一片虛無!他眼睜睜看著姜清越倒下,
看著她身上那件玄色鳳袍迅速失去光澤,看著她原本烏黑的長發(fā)從發(fā)根開始寸寸變得灰白!
一股濃烈的、仿佛生命本源在急速流逝的衰敗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最后一次回溯的代價……是她的命!---黑暗。
無邊的、粘稠的、仿佛連意識都要凍結(jié)的黑暗。姜清越感覺自己在下沉,
沉入一片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只有永恒虛無的冰冷深海。靈魂撕裂的劇痛依舊殘留,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瀕死的灼熱。結(jié)束了?她成功了嗎?母親……得救了嗎?
還是……一切都只是徒勞的掙扎?她終究沒能改變那既定的血色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