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打在斷魂谷的崖壁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蘇一站在崖邊,望著谷中翻滾的黑色霧氣,血飲劍在鞘中發(fā)出不安的嗡鳴——那霧氣里的死氣濃度,比黑風(fēng)淵和墨鱗島加起來還要濃烈,甚至隱隱透著股熟悉的氣息,與他體內(nèi)的血焚靈脈產(chǎn)生著詭異的共鳴。
“西側(cè)的密道入口找到了?!崩钅饺粡难┒牙锱俪鰤K刻著圣火圖騰的巖石,“是巫族的巡界人留下的標(biāo)記,看來離魂?duì)I的前輩們確實(shí)從這里進(jìn)去過。”
阿瑤的指尖纏著根瑩白的絲線,那是用伴月草的根須搓成的,此刻正微微發(fā)黑:“密道里有很強(qiáng)的陰煞之氣,比忘川河的死氣更霸道,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筑了巢。”她能感覺到那東西的心跳緩慢而沉重,每一次搏動都讓谷中的霧氣翻涌得更厲害。
蘇一突然按住胸口,臉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一股灼熱的痛感從丹田升起,順著靈脈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在扎——這是“焚脈之痛”的征兆,自上次在忘川河動用“血月焚天”后,發(fā)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你怎么了?”阿瑤立刻察覺到他的異樣,指尖的藤蔓纏繞上他的手腕,翠綠的靈力涌入他體內(nèi),試圖壓制那股灼痛,“是不是又犯病了?”
蘇一咬著牙搖搖頭,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老毛病,不礙事?!彼桓腋嬖V阿瑤,這幾次發(fā)作時,腦海里總會閃過些混亂的畫面——燃燒的青云宗,哭泣的少女,還有他自己握著血飲劍、滿身是血的樣子。
李慕然遞過來個瓷瓶:“這是白眉長老給的‘鎮(zhèn)脈丹’,能暫時壓制靈脈躁動?!彼粗K一泛紅的眼底,眉頭微微皺起,“你最近是不是強(qiáng)行催動血焚靈脈了?長老說過,這靈脈霸道得很,急功近利只會走火入魔?!?/p>
蘇一吞下丹藥,灼熱感果然緩解了些。他望著密道入口,轉(zhuǎn)移話題:“先派兩個人探路,我和阿瑤隨后跟上,你帶大部隊(duì)在谷外待命,若半個時辰?jīng)]動靜,就按原計劃從正面強(qiáng)攻?!?/p>
巫族的刻紋師自告奮勇:“我去吧。我身上的圣火圖騰能擋住陰煞之氣,就算遇到危險也能撐到你們來。”她身邊的小徒弟也舉著骨刀喊道:“我跟師父一起去!”
這對師徒是典型的巫族性格——刻紋師沉穩(wěn)干練,小徒弟卻像只炸毛的小獸,明明握著刀的手還在發(fā)抖,眼睛卻亮得驚人。蘇一點(diǎn)頭應(yīng)允,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入口的陰影里。
等待的時間里,阿瑤在崖邊種了排警心草。翠綠的草葉剛冒頭就劇烈卷曲,葉片邊緣迅速發(fā)黑:“里面的陰煞之氣在移動,像是在……迎接我們?!彼蝗蛔プ√K一的手臂,小臉上滿是擔(dān)憂,“蘇哥哥,我剛才看到你的影子里,藏著個黑色的自己?!?/p>
蘇一的心猛地一沉。血焚靈脈的隱患,終究還是藏不住了。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揉了揉阿瑤的頭發(fā):“傻丫頭,那是霧氣晃的。等處理完這里的事,我就帶你去極北冰原看伴月草開花,好不好?”
阿瑤這才勉強(qiáng)笑了笑,指尖的藤蔓卻悄悄纏上他的手腕,像條溫柔的鎖鏈——她在暗中用凝靈術(shù)為他穩(wěn)固靈脈,這是她從《草木經(jīng)》里學(xué)到的法子,雖然耗損自身靈力,卻能讓蘇一舒服些。
半個時辰剛到,密道里突然傳來聲短促的骨笛聲——是遇險的信號。蘇一與阿瑤對視一眼,同時縱身躍入密道。
密道里漆黑潮濕,石壁上布滿綠色的苔蘚,散發(fā)著腐臭的氣息。剛走沒幾步,就看到刻紋師的小徒弟癱坐在地上,手里緊緊攥著半塊染血的圖騰石,哭得滿臉是淚:“師父……師父被黑影拖走了……”
阿瑤立刻用藤蔓托起小徒弟,指尖的綠光涌入她體內(nèi):“別怕,告訴我們發(fā)生了什么?”
小徒弟抽抽噎噎地指著前方的岔路:“我們走到這里,突然從石壁里鉆出好多黑影,師父讓我吹信號,她自己引開了那些東西……那些黑影不怕圣火圖騰,還能吞靈力!”
蘇一注意到地上的血跡里混著黑色的粉末,用劍尖挑起一點(diǎn),粉末立刻化作只小蟲子,瘋狂地啃咬劍身:“是冥界的‘蝕靈蟲’,專門以靈力為食?!彼芨杏X到這些蟲子的氣息與血焚靈脈同源,卻更加陰冷,像是……被污染的靈脈碎片。
沿著血跡往前走,密道漸漸開闊,盡頭竟是個天然的溶洞。溶洞中央立著塊巨大的黑石,上面用鮮血畫著個詭異的陣法,刻紋師正被綁在陣法中央,身上的巫袍已被血浸透,圣火圖騰的光芒微弱得幾乎看不見。
“別過來!”刻紋師看到蘇一,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喊道,“這是‘血祭陣’,要用至陽靈脈的精血才能啟動!他們是故意引你來的!”
話音未落,黑石周圍的陰影里突然走出群黑袍人。為首的正是在噬靈谷遇到的青銅面具人,只是這次他沒戴面具,露出張蒼白俊美的臉,嘴角噙著抹詭異的笑:“蘇副宗主果然沒讓我失望,竟能找到這里。”
“是你?!碧K一握緊血飲劍,金紅劍氣在周身盤旋,“魔教祭司?”
“祭司談不上,只是個為大人辦事的小卒罷了?!蹦腥溯p笑著打了個響指,溶洞頂部突然落下無數(shù)黑色的絲線,將洞口封死,“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墨塵,是負(fù)責(zé)看管斷魂谷的‘守淵人’?!?/p>
他指了指黑石上的陣法:“這陣法是三百年前沈清寒布下的,本意是鎮(zhèn)壓通道裂縫,可惜啊,被我們改了改,就成了吞噬血焚靈脈的利器。你說,要是用你的靈脈為引,能不能把冥界的大軍全請出來?”
蘇一的目光落在刻紋師身上——她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顯然生命力正被陣法抽走。而陣法的紋路里流淌的,竟是與血飲劍同源的金紅色光芒,只是顏色更深,帶著股嗜血的瘋狂。
“你對血焚靈脈做了什么?”蘇一的聲音冰冷,體內(nèi)的灼痛感再次襲來,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墨塵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更燦爛了:“沒做什么,只是讓你看看這靈脈的真面目而已?!彼蝗唤议_刻紋師的衣襟,露出她胸口的烙印——那不是圣火圖騰,而是個扭曲的火焰印記,與蘇一靈脈暴走時浮現(xiàn)的紋路一模一樣。
“她也是血焚靈脈?”蘇一失聲驚呼。
“算不上純血,頂多是只被污染的殘次品。”墨塵用腳尖踢了踢黑石,“三百年前,沈清寒封印通道時,留下了七道靈脈種子,散落在人間各地。你們啊,都是大人準(zhǔn)備的‘鑰匙’。”
他拍了拍手,溶洞的陰影里又走出幾個少女。她們年紀(jì)都不大,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最小的看起來才十歲,每個人的胸口都有個淡淡的火焰印記,眼神空洞得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這些都是近年找到的靈脈后裔。”墨塵的手指劃過個扎著雙丫髻的少女臉頰,“這個叫小蠻,性子烈得很,可惜被陰煞之氣灌多了,現(xiàn)在乖得像只貓。”
那叫小蠻的少女聽到自己的名字,空洞的眼睛里閃過絲微光,突然掙扎起來,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咒罵又像是在哀求。
蘇一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他看著那些少女,突然想起自己在雜役院的日子——同樣的無助,同樣的身不由己。血飲劍的金紅光芒越來越盛,體內(nèi)的灼痛感幾乎要將他撕裂。
“想救她們?”墨塵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黑石上的陣法,“很簡單,用你的血激活陣法,我就放了她們。當(dāng)然,你也可以選擇轉(zhuǎn)身就走,反正這些殘次品死了,還有更多的‘鑰匙’等著被找到。”
刻紋師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里混著黑色的碎塊:“別信他……這陣法會吞噬你的靈脈……你死了,誰來守護(hù)人間……”
蘇一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拔出了血飲劍。金紅劍氣沖天而起,將溶洞頂部的黑色絲線震得粉碎。他一步步走向陣法,每走一步,腳下的地面就裂開道縫隙,縫隙里燃起金色的火焰。
“蘇哥哥!”阿瑤想跟上去,卻被李慕然拉住。
“別去?!崩钅饺坏穆曇舻统炼兀八谝齽友凫`脈的本源之力,我們現(xiàn)在過去只會被波及?!彼粗K一的背影,眼中閃過復(fù)雜的情緒——那背影里,既有他熟悉的堅(jiān)定,又多了種讓他不安的瘋狂。
蘇一站在陣法邊緣,看著黑石上奄奄一息的刻紋師,又看了看那些眼神空洞的少女。體內(nèi)的灼痛感終于沖破了理智的防線,他想起了沈清寒玉簡里的話:“血焚靈脈,可焚盡陰邪,亦可吞噬自身……”
“墨塵是吧?”蘇一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種豁出去的瘋狂,“你說,要是我把靈脈催到極致,這斷魂谷,會不會連你帶冥界一起炸了?”
墨塵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你瘋了?!”
“瘋沒瘋,你試試不就知道了?!碧K一握緊血飲劍,猛地劃破掌心,將鮮血按在陣法中央。金紅色的光芒瞬間將整個溶洞吞沒,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靈脈在瘋狂燃燒,那些混亂的畫面再次涌上腦海——只是這次,他看清了畫面里的少女,正是阿瑤,還有眼前這些被囚禁的女孩。
“啊——!”
蘇一發(fā)出一聲長嘯,金紅劍氣形成道巨大的漩渦,將陣法的陰煞之氣與墨塵的黑袍人盡數(shù)卷入其中。刻紋師身上的繩索在光芒中寸寸斷裂,那些少女眼中的空洞也漸漸被迷茫取代。
阿瑤趁機(jī)催動凝靈術(shù),翠綠的藤蔓如潮水般涌入,將所有人護(hù)在藤蔓形成的結(jié)界里。她能感覺到蘇一的靈脈在悲鳴,像是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漩渦中心,蘇一的意識漸漸模糊。他感覺自己像團(tuán)燃燒的火焰,既痛苦又解脫。就在靈脈即將徹底失控時,他突然感覺到股熟悉的清涼——是阿瑤的藤蔓纏上了他的手腕,帶著草木的生息之力,一點(diǎn)點(diǎn)安撫著狂暴的火焰。
“蘇哥哥,回來!”阿瑤的聲音穿透漩渦,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你說過要帶我去看伴月草的!”
伴月草……
蘇一混沌的意識里,突然亮起一點(diǎn)微光。他想起了望云鎮(zhèn)的桂花釀,想起了青云宗的晨鐘,想起了阿瑤指尖的藤蔓,還有那些被他守護(hù)過的笑臉。
“我……不能死……”
金紅漩渦猛地一縮,然后轟然炸開。當(dāng)光芒散去時,溶洞中央只剩下蘇一跪在地上的身影,血飲劍插在他面前的石縫里,劍身暗淡無光。墨塵和黑袍人已不見蹤影,只有黑石上的陣法還在冒著黑煙,像是被燒盡的灰燼。
“蘇哥哥!”阿瑤立刻沖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蘇一。他的皮膚燙得驚人,嘴唇干裂出血,眼睛緊閉著,眉頭卻還在痛苦地皺著。
刻紋師掙扎著爬過來,用最后一絲力氣在蘇一眉心畫了個圣火圖騰:“能暫時穩(wěn)住他的靈脈……但焚脈之痛已經(jīng)入骨髓了,必須找到‘冰心玉’才能根治……”話音未落,她就倒在地上,氣息微弱。
那些被救下的少女圍了過來,最大的小蠻紅著眼眶,笨拙地想幫蘇一擦汗,卻被他無意識的動作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后退,差點(diǎn)絆倒自己——這副暴躁又慌亂的樣子,倒有了幾分活氣。
最小的那個女孩怯生生地遞過來塊晶瑩的石頭:“這是我在密道里撿的……娘說它能退燒。”石頭在她手心里冒著淡淡的白氣,竟是塊天然的冰心玉碎塊。
蘇一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股清涼,下意識地攥緊了那塊石頭。他的意識像是漂浮在水里,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清醒時看到的是阿瑤擔(dān)憂的臉,模糊時卻總閃過張陌生的容顏——那女孩穿著巫族的紅衣,正對著他笑,笑里帶著和阿瑤一樣的溫柔,又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水……”蘇一沙啞地開口。
阿瑤立刻用凝靈術(shù)催生出清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看著蘇一喝完水又陷入昏睡,她輕輕撫摸著他滾燙的臉頰,低聲道:“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陪著你?!?/p>
李慕然走到她身邊,看著那些圍在蘇一身邊的少女——小蠻還在逞強(qiáng)地擦眼淚,小丫頭捧著剩下的冰心玉碎塊發(fā)呆,還有幾個在小聲議論著什么,眼神里既有感激,又有茫然。
“這些孩子怎么辦?”李慕然輕聲問道。
阿瑤看了看昏睡的蘇一,又看了看那些無家可歸的少女,突然做了個決定:“帶她們一起走。蘇哥哥說過,不能丟下需要守護(hù)的人?!彼哪抗饴湓谛⌒U身上,這孩子雖然暴躁,卻在剛才的混亂中下意識地護(hù)住了最小的女孩,心里是熱的。
或許,這就是新的開始。蘇一的靈脈隱患,冰心玉的線索,還有這些性格各異的少女……前路縱然艱險,但只要身邊的人還在,就總有走下去的勇氣。
夕陽透過溶洞頂部的裂縫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杷奶K一突然動了動手指,緊緊攥住了掌心的冰心玉碎塊,嘴角似乎還勾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