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被溫暖珍重地帶回了那間小小的出租屋,插在一個洗干凈的玻璃水杯里,擺在窗邊唯一的小桌上。金燦燦的花盤朝著窗外并不豐沛的陽光,竟也倔強地盛開著,成為灰白房間里一抹突兀而鮮活的亮色。
自那日“轉(zhuǎn)角咖啡廳”的會面后,一種全新的節(jié)奏悄然融入了溫暖的生活。景熙不再僅僅是一個存在于手機屏幕和聽筒里的名字,她成了一個真實可觸、帶著陽光和塵土氣息的坐標(biāo),頻繁地出現(xiàn)在溫暖兩點一線之外的地圖上。
景熙的時間很不固定,工地項目的進(jìn)度就是她的作息表。有時是清晨,溫暖還在睡眼惺忪地準(zhǔn)備早餐,手機就響了,景熙的聲音充滿活力:“暖暖,起沒?東城新開那家生煎包,據(jù)說一絕!我這邊剛下夜班,順路給你帶過去?十五分鐘后你小區(qū)門口接駕!”于是,溫暖匆匆套上外套跑下樓,在微涼的晨風(fēng)中接過還燙手的紙袋,和倚在摩托車旁、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微亂的景熙相視而笑。生煎包的香氣混合著景熙身上淡淡的機油和汗水味道,奇異地融合成一種令人安心的煙火氣。
更多時候是在傍晚或周末。景熙會直接出現(xiàn)在溫暖公司樓下,跨坐在她那輛線條硬朗的摩托車上,一條長腿支著地,抱著頭盔沖剛走出寫字樓、一臉倦容的溫暖招手:“走啊,帶你去吃好吃的!犒勞一下被資本主義壓榨了一天的暖暖同志!”發(fā)動機的轟鳴會暫時蓋過城市的喧囂,風(fēng)呼嘯著掠過耳畔,吹散溫暖盤了一天的頭發(fā)。她緊緊環(huán)住景熙的腰,隔著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對方腰背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那一刻,所有報表、KPI帶來的煩悶都被疾馳的速度甩在了身后。
她們一起逛熙熙攘攘的夜市,景熙對各種小吃如數(shù)家珍,總能精準(zhǔn)地找到藏在犄角旮旯的美味,把烤串、臭豆腐、糖炒栗子不由分說地塞到溫暖手里。她們也去安靜的圖書館角落,景熙翻看厚重的建筑圖集,溫暖則沉浸在小說的世界里,偶爾抬頭,目光撞上對方專注的側(cè)臉,便相視一笑,空氣里流淌著無聲的默契。她們甚至?xí)诰拔蹼y得的休息日,跑去郊外塵土飛揚的工地外圍。景熙指著遠(yuǎn)處高聳的塔吊和忙碌的工人,興奮地給溫暖講解那些鋼筋水泥如何被賦予生命,如何一點點壘砌成城市的輪廓。溫暖安靜地聽著,看著景熙在陽光下神采飛揚的臉龐,看著她T恤上沾染的灰漬和指甲縫里洗不凈的油污,心底涌動著一種陌生的、飽脹的情緒。
景熙的細(xì)心無處不在。她知道溫暖胃不好,會特意叮囑小攤老板少放辣椒;看到溫暖盯著櫥窗里一條漂亮的絲巾多看了兩眼,隔天就會變魔術(shù)似的拿出來,還嘴硬說“工地邊上小店清倉,便宜得像白撿”;溫暖加班到深夜,無論多晚,景熙總會發(fā)來一條信息:“結(jié)束沒?注意安全?!庇袝r甚至直接拎著熱騰騰的宵夜出現(xiàn)在她公司樓下,像個不知疲倦的守護(hù)騎士。
溫暖越來越習(xí)慣于景熙的存在。工作中遇到刁難的客戶,她會第一時間在微信里向景熙吐槽;看到一本好書或一部好電影,她會迫不及待地分享感想;甚至只是午餐吃到一顆形狀奇怪的西蘭花,她也會拍照發(fā)給景熙。而景熙的回應(yīng)總是帶著一種近乎寵溺的耐心和包容。她會認(rèn)真地分析客戶心理,給出“下次直接懟回去”的“餿主意”;會仔細(xì)聽完溫暖的讀后感,然后說“下次借我看看”;對那顆奇形怪狀的西藍(lán)花,她也能煞有介事地回復(fù):“此乃西藍(lán)花界的畢加索,建議收藏。”
一種無聲的依賴在溫暖心底扎根、蔓延。她開始期待每一次見面,期待手機屏幕亮起時顯示景熙的名字。景熙的爽朗、直接、偶爾的孩子氣,以及那份毫不掩飾的在意,像一道溫暖而堅固的堤壩,將她從日復(fù)一日的孤寂和瑣碎中溫柔地托舉起來。
然而,這份依賴越是深重,溫暖內(nèi)心的某個角落就越是警醒。當(dāng)同事們再次用曖昧的語氣打趣:“暖暖,又跟‘你家那位’出去約會啊?”溫暖臉上的笑容會瞬間變得僵硬,心跳如擂鼓,否認(rèn)得比以往更加急切,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利:“不是!都說了是好朋友!女生!你們別亂說!”
她小心翼翼地守護(hù)著這個界限,用“閨蜜”、“好朋友”這樣安全的詞匯,將景熙框定在一個世俗能理解的范圍里。她貪戀著景熙帶來的溫暖和依靠,卻又被一種無形的恐懼攫住——她害怕這份關(guān)系一旦被貼上其他標(biāo)簽,就會瞬間失去,甚至引來異樣的目光和指摘。那束窗臺上的向日葵在陽光下安靜地綻放,金色的光芒無聲地灑滿桌面,也照亮了溫暖心底那片隱秘的、正在悄然生長的花園。只是花園的外圍,被她親手筑起了一道看不見的高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