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風卷著碎冰碴子,狠狠砸在楚硯臉上。他正蹲在 “破浪號” 甲板角落,用粗糙的麻布擦拭著銹跡斑斑的船錨,指縫里嵌滿的鐵屑被凍得生疼。
“喲,這不是咱們驚濤盟百年難遇的‘廢脈奇才’嗎?”
戲謔的聲音裹著海風砸過來。楚硯肩膀一僵,沒抬頭。來的是管事兒子趙虎,身后跟著兩個跟班,都是鍛體境三層的內門弟子。他們腳下的玄鐵靴碾過甲板上的薄冰,發(fā)出刺耳的咯吱聲。
趙虎一腳踹翻楚硯身旁的水桶,渾濁的海水混著冰粒潑了他滿身?!白屇悴羵€錨都磨磨蹭蹭,是不是又在偷偷吸收元炁?可惜啊,你這滯氣脈,吸再多也只能當個裝元炁的破麻袋。”
楚硯攥緊了麻布,指節(jié)泛白。三年前他被送入驚濤盟,測出滯氣脈那天起,這樣的欺辱就沒斷過。尋常弟子打坐一個時辰能吸納的元炁,他拼死修煉三日也留不住半分,鍛體境一層的門檻,至今都沒摸到。
“趙師兄,船長老讓準備的靈材清單還沒核對完?!?楚硯低聲道,聲音被凍得有些發(fā)顫。
“急什么?” 趙虎突然抬腳踩住他的手背,靴底的尖釘刺入皮肉,“反正到了‘斷魂礁’,你這種廢物也是喂海煞的料?!?/p>
楚硯疼得額頭冒汗,卻死死咬著牙沒出聲。他知道反抗只會招來更重的羞辱。驚濤盟以航海術立盟,弟子們修的都是控水御浪的本事,像他這樣連元炁都留不住的,連雜役都不如。
甲板另一頭傳來銅鑼聲,是船長老召集弟子的信號。趙虎這才悻悻收回腳,臨走前還往楚硯背上啐了口唾沫:“趕緊干活,誤了時辰,看我不把你扔海里喂鯊魚?!?/p>
楚硯看著手背上滲血的釘眼,慢慢蜷起手指。海面上掠過幾只玄翼海鳥,翅膀劃破鉛灰色的云層 —— 那是風暴將至的征兆。這次出海是為了尋找 “凝露草”,據(jù)說只生長在斷魂礁附近的暗礁上,那地方常年被海煞盤踞,連御空境的修士都不敢輕易靠近。
他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船錨鎖鏈往船艙走。路過武器艙時,瞥見趙虎正和幾個內門弟子圍著一張海圖,其中一人手里把玩著枚青銅符篆,符篆上流轉的淡藍光暈,是引航用的 “定波符”。
“聽說這次海煞風暴比往年兇,船長老特意從盟里求了三枚定波符。”
“有符篆怕什么?等拿到凝露草,我就能沖擊通玄境了。倒是楚硯那廢物,真該讓他去礁上試試,說不定海煞還嫌他骨頭硬?!?/p>
笑聲從門縫里鉆出來,像冰錐扎進楚硯心里。他加快腳步,鉆進堆滿雜物的底艙。這里陰暗潮濕,只有一個狹小的舷窗透進微光,卻成了他三年來唯一能安心待著的地方。
懷里摸出半塊干硬的麥餅,是昨天省下的口糧。楚硯剛咬了一口,船體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外面?zhèn)鱽眢@濤盟弟子的驚呼,夾雜著船長老怒喝:“起風了!都去固定帆索!”
他撲到舷窗旁,心臟猛地一縮。只見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面,此刻像被打翻的墨池,烏黑色的巨浪從天際線壓過來,浪尖上翻滾著青灰色的煞氣,那是海煞風暴最明顯的標志。
“快!啟動定波符!”
甲板上傳來符篆碎裂的脆響,三道淡藍色光罩瞬間籠罩船體??上乱豢蹋倜赘叩睦藟Z然砸下,光罩像紙糊的一樣寸寸碎裂,慘叫聲混著木板斷裂的巨響,震得楚硯耳膜生疼。
底艙的木門被狂風撕碎,冰冷的海水瞬間涌了進來。楚硯被一股巨力掀飛,撞在艙壁上,喉頭涌上腥甜。他掙扎著想抓住什么,卻只撈到一把冰冷的海水。
“滯氣脈……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里?”
意識模糊間,他好像看到趙虎被一根斷裂的桅桿刺穿胸膛,那雙總是帶著嘲弄的眼睛瞪得滾圓。海水漫過了口鼻,咸澀的液體嗆進肺里,窒息感像無數(shù)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要結束時,一道更恐怖的吸力從海底傳來。那不是普通的暗流,而是帶著怨毒嘶吼的海煞漩渦,墨綠色的漩渦中心,隱約能看到無數(shù)扭曲的人影 —— 那是被海煞吞噬的亡魂。
楚硯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被扯向漩渦。他最后看到的,是破浪號在漩渦邊緣像玩具一樣被撕碎,船長老祭出的藍色水幕在接觸到漩渦的瞬間,就被染成了黑灰色,然后徹底潰散。
冰冷與黑暗徹底淹沒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楚硯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醒過來。嘴里全是沙子,咸腥的海風帶著暖意,和瀚海洲的凜冽截然不同。他撐起身子,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金黃色的沙灘上,周圍是茂密的熱帶叢林,空氣中彌漫著陌生的花香。
不遠處的礁石上,還掛著幾片破浪號的殘骸。
“我…… 沒死?”
楚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背的傷口已經結痂,體內那股熟悉的滯澀感還在,卻好像淡了些。他掙扎著站起來,踉蹌著往叢林深處走。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四周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偶爾的鳥鳴。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一道瀑布,水流從數(shù)十丈高的懸崖上傾瀉而下,砸在下方的水潭里,濺起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彩虹。楚硯正想沖過去喝水,目光卻被瀑布后的巖壁吸引住了 —— 那里隱約有個黑黝黝的洞口,被藤蔓遮掩著。
他撥開濕漉漉的藤蔓,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洞穴不深,借著從洞口透進來的微光,楚硯看到洞穴盡頭盤膝坐著一具枯骨。
枯骨穿著早已腐朽的青色道袍,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指骨間似乎握著什么東西。楚硯走過去,發(fā)現(xiàn)那是一枚約莫三寸長的玉符,通體漆黑,表面刻著繁復的紋路,像是某種從未見過的符文。
就在他伸手想去觸碰的瞬間,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去。額頭撞在枯骨的胸骨上,一道血痕立刻滲了出來,幾滴鮮血不偏不倚落在了那枚玉符上。
嗤 ——
玉符突然爆發(fā)出刺目的黑光,楚硯只覺得一股灼熱的力量順著眉心涌入體內,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在經脈里游走。他痛得蜷縮在地,渾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眼前陣陣發(fā)黑。
朦朧中,他好像看到無數(shù)光點從洞穴的四面八方匯聚過來,鉆進自己的身體。那些光點所過之處,原本滯澀的經脈竟然傳來一陣舒暢的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劇痛漸漸消退。楚硯喘著粗氣坐起來,發(fā)現(xiàn)那枚玉符已經消失了。他下意識地摸向眉心,那里只留下一點淡淡的溫熱。
就在這時,他聽到洞穴外傳來奇怪的聲響,像是某種巨大的生物在草叢中穿行,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楚硯猛地轉頭看向洞口,只見一道龐大的黑影擋住了所有光線,兩只綠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兇光。
是海煞!竟然跟著他飄到了這座島上!
楚硯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連鍛體境一層都不到,面對這種連通玄境修士都頭疼的怪物,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海煞嘶吼著撲了過來,腥臭味幾乎讓他窒息。楚硯下意識地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巖壁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突然感覺眉心那點溫熱猛地擴散開來,一股奇異的吸力從體內涌出,周圍空氣中那些看不見的元炁,竟然像受到牽引般,瘋狂地往他身體里鉆!
更讓他震驚的是,涌入體內的元炁沒有像往常一樣流失,而是被那股吸力轉化成了一股精純的力量,順著經脈流轉起來。
海煞的利爪已經到了眼前,楚硯甚至能看清它指甲縫里殘留的血肉。他腦中一片空白,只憑著本能,將體內那股剛剛誕生的力量,朝著海煞推了出去。
一道微弱的黑光從他掌心射出,看似不起眼,卻精準地打在了海煞胸前。
嗤啦 ——
仿佛燒紅的烙鐵燙在肥肉上,海煞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龐大的身軀竟然像被抽空了力量般,軟軟地倒了下去,轉眼間化作一灘黑水,滲入了巖石縫隙中。
楚硯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還殘留著一絲灼熱感。
剛才那是什么?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股滯澀感又淡了不少,甚至有了一絲微弱的元炁在緩緩流動。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元炁的存在。
洞穴外的陽光漸漸變得昏暗,似乎又有風暴正在醞釀。楚硯靠在巖壁上,看著那具枯骨,突然意識到 —— 那枚消失的玉符,恐怕已經融入了自己的身體里。
而這無名荒島,或許藏著比凝露草更驚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