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的燭火,燃到了盡頭。最后一絲微弱的火苗掙扎著跳動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
化作一縷裊裊的青煙,消散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死寂中。殿內(nèi)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
只有窗外透進來的、雪地反射的微光,朦朧地勾勒出殿內(nèi)熟悉的輪廓。朕依舊跪在龍榻前,
緊緊握著那只手。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時辰,或許是整整一夜。那只手,
終于徹徹底底地冰冷了,僵硬了,再也無法給朕一絲一毫的回應。
她身體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那燃盡的燭芯,徹底熄滅了。心,
仿佛在那一刻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剜去!留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永遠無法填補的空洞。
劇烈的疼痛如同海嘯,瞬間將朕吞沒,卻又在下一秒化為一片死寂的麻木。沒有眼淚,
沒有嘶喊。巨大的悲傷沉重得如同實質(zhì),壓得朕無法呼吸,無法動彈。朕只是那么跪著,
緊緊地、固執(zhí)地握著她的手,仿佛只要不松開,她就還沒有離開。
朕的臉頰貼著她冰冷的手背,感受著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擁抱著永恒的寒冬。黑暗中,
時間失去了意義。殿外的風雪似乎也停了,天地間一片死寂的素白。
“吱呀——”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蕭寒沉默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沒有進來,
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像。他沒有說話,但朕知道,該結(jié)束了。
朕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借著微弱的雪光,朕最后一次,
深深地、貪婪地凝視著榻上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她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了,
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安詳?shù)幕《?,仿佛只是沉沉睡去?/p>
唯有那毫無血色的蒼白和嘴角凝固的淡淡血痕,無聲地訴說著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慘烈。
“知微…”朕的嘴唇無聲地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
灼痛難忍。朕俯下身,在她冰冷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同樣冰冷的吻。如同烙印,
刻下永恒的訣別。然后,朕極其緩慢地、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地,松開了那只緊握的手。
那只曾經(jīng)帶給朕無數(shù)溫暖和力量的手,此刻如同寒玉,無聲地滑落在冰冷的錦被上。
朕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有些佝僂。雙腿因為長久的跪地而麻木僵硬,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朕沒有再看她一眼,怕再看一眼,
那剜心蝕骨的痛就會徹底摧毀朕僅存的理智。朕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沉重地走向殿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裂的心尖上。推開沉重的殿門,刺眼的白光瞬間涌入,
讓朕下意識地瞇起了眼。殿外,風雪初霽。一輪蒼白的冬日懸在鉛灰色的天幕上,
將冰冷的清輝灑向銀裝素裹的宮闕。飛檐斗拱,玉樹瓊枝,一片肅穆的、死寂的白。
寒風凜冽,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臉上,如同細碎的冰針。
蕭寒、陳鋒、以及一眾重臣和宗室親王,黑壓壓地跪滿了殿外的庭院。他們低著頭,
無人敢直視朕的眼睛?!皞髦?。”朕的聲音響起,干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壓,穿透凜冽的寒風,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皇后沈氏,溫良恭儉,仁德昭彰,輔佐朕躬,勤勉克己。今為奸佞所害,朕心甚慟。著,
以國母之禮,厚葬于皇陵。謚號…孝貞仁?;屎?。”“追封皇后之父沈鴻為忠國公,
母為一品誥命夫人。其兄沈知遠,擢升為戶部左侍郎。
”“姜承恩、周廷玉、馮全三賊所有抄沒家產(chǎn),盡數(shù)充入國庫,優(yōu)先撥付北方邊軍糧餉,
補齊虧空!另撥專款,賑濟江南因鹽商鬧事而受損之百姓!免其地三年賦稅!”“吏部牽頭,
都察院協(xié)理,即刻起,整肅朝綱!嚴查貪腐!凡有尸位素餐、結(jié)黨營私、欺壓百姓者,
無論官職大小,背景如何,一經(jīng)查實,嚴懲不貸!擢拔寒門干吏,唯才是舉!
”“朕…識人不明,致奸佞橫行,禍亂朝綱,累及中宮…罪己詔,明發(fā)天下!
”一連串的旨意,冰冷而清晰地從朕口中吐出。沒有悲戚,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沉凝如鐵的決斷和不容置疑的威權(quán)。跪在地上的臣子們,聽著這旨意,
感受著字里行間那滔天的怒火和徹骨的寒意,無不心驚膽戰(zhàn),汗流浹背。他們知道,
那個曾經(jīng)或許還保留一絲溫情的帝王,已經(jīng)隨著皇后的逝去而徹底死去。留下的,
是一個心硬如鐵、手段酷烈、真正執(zhí)掌生殺予奪的…孤家寡人。朕的目光掃過跪伏的人群,
最后落在陳鋒身上:“陳鋒?!薄俺荚?!”陳鋒抱拳,聲音洪亮?!罢殃柕睢彪揞D了頓,
目光掠過那扇緊閉的殿門,眼中閃過一絲極快、極深的痛楚,“封存。一切陳設,保持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