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粘稠、沉重，無邊無際。
凌塵的意識在這片絕對的虛無中沉浮，感覺不到四肢百骸，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有冰與火兩種極致酷刑的余韻，如同跗骨之蛆，輪番啃噬著他殘存的感知。上一刻仿佛被投入沸騰的巖漿，每一寸靈魂都在被灼燒、融化；下一刻又驟然墜入萬載玄冰的深淵，連思維都被凍結成脆弱的冰晶，在無聲的寂靜中片片碎裂。
痛苦不再是具體的折磨，它本身成了存在的唯一證明。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千年。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帷幕。
那光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體內(nèi)某個被撕裂、被重塑的混沌之地。
緊接著，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如同風拂過斷裂的琴弦，在他意識深處響起。
“……疼……”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虛弱得如同剛破殼的雛鳥，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劇痛。
這聲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虛無的沉寂。
“疼？！螻蟻也配喊疼？！”一個炸雷般的聲音轟然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暴躁與輕蔑，直接在凌塵的“腦?！崩镎鹗?，“若非你這破篩子一樣的身體里那股子古怪血脈之力勉強調(diào)和，你我此刻早已魂飛魄散，連喊疼的機會都沒有！”
這聲音狂暴如九天驚雷，每一個音節(jié)都蘊含著炸裂般的能量，震得凌塵剛剛凝聚的一絲意識險些再次潰散。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并非用眼睛，而是一種純粹的意識感知。
在身體內(nèi)部那片剛剛被強行開辟出來的、介于虛實之間的混沌空間里（他模糊地意識到，這或許就是修行者所謂的氣海，只是此刻他的氣海如同剛剛經(jīng)歷末日天災的廢墟），懸浮著兩道極其黯淡、卻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虛影！
左邊一道，赤紅如血！形態(tài)極其模糊，只能隱約看出一個盤坐的人形輪廓，通體繚繞著細密的血色電蛇，噼啪作響，每一次電光的閃爍都帶著焚燒萬物的毀滅氣息。僅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凌塵就感覺自己的“左半身”如同被投入了煉鋼爐，灼痛難當。這顯然就是那赤雷般聲音的主人。
右邊一道，則幽藍深邃！形態(tài)同樣朦朧，卻透著一股凍結時空的絕對冰寒。深藍色的光暈在虛影周身流轉，凝結出細碎的冰晶，緩緩飄落又消融。它所占據(jù)的“右半身”區(qū)域，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將凌塵的靈魂意識都凍結凝固。這是那寒冰意志的具象。
“雷瘋子…省些力氣…”溫潤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冰冷質感的聲音響起，源自那道湛藍虛影，“此子血脈…確有不凡…方能于你我意志碰撞的夾縫中…存下這縷殘魂…更在最后關頭…引動那微薄之力…強行將你我殘魂…拘束于他這方寸氣海之內(nèi)…”
藍影的聲音不急不緩，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但話語中對凌塵那“古怪血脈”的探究之意，卻如冰層下的暗流，清晰可辨。
“不凡？老冰坨你眼瞎了不成！”赤紅虛影劇烈波動，血色電蛇狂舞，暴躁的意念幾乎要沖破這混沌空間的束縛，“你看看這氣海！看看這破敗的軀殼！連一絲元炁都存不?。【褪莻€徹頭徹尾的廢物！你我何等存在？竟要屈居于此等螻蟻體內(nèi)茍延殘喘！簡直是奇恥大辱！本尊寧愿就此寂滅！”
“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湛藍虛影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封印已破…天地規(guī)則排斥…若無這方寸之地隔絕…你我殘魂暴露于外…頃刻間便會引來規(guī)則之鏈的絞殺…形神俱滅…此乃…唯一的生路…”
“生路？在這廢物體內(nèi)等死也叫生路？”赤紅虛影的意念充滿了狂怒和不甘，血色電光瘋狂沖擊著混沌氣海的邊緣，每一次沖擊都讓凌塵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重錘猛砸，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洶涌襲來，他剛剛凝聚的意識再次搖搖欲墜。
“呃……”凌塵痛苦地蜷縮起意識，那源自靈魂的撕裂感比肉體的傷痛更加難以忍受。這兩個恐怖的存在，僅僅是意念的波動和爭吵，就讓他如同置身于風暴中心，隨時可能被徹底撕碎。
“夠了！”湛藍虛影似乎也動了一絲真怒，整個混沌空間的溫度驟然暴跌，無形的冰寒鎖鏈仿佛憑空出現(xiàn)，強行壓制住那暴走的血色雷霆，“雷瘋子！你想現(xiàn)在就同歸于盡嗎？！此子意識若被你震散，這具身體立刻崩潰！屆時你我殘魂暴露，規(guī)則之鏈瞬息即至！萬載苦熬，只為此刻灰飛煙滅？！”
赤紅虛影的沖擊猛地一滯。那狂躁的血色電蛇不甘地扭曲、咆哮，卻終究被那徹骨的冰寒壓制下去。顯然，湛藍虛影的話戳中了要害。萬載封印，殘魂將熄，這具身體再破敗，也是他們目前唯一的避風港。
混沌空間內(nèi)暫時陷入了死寂，只剩下血色電蛇不甘的嘶鳴和冰晶凝結的細微聲響。但那種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的恐怖壓力，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凌塵的意識上，讓他喘不過氣。
凌塵強忍著靈魂層面的劇痛和眩暈，抓住這片刻的喘息之機，用盡所有的力氣，在意識中凝聚出一個微弱卻無比執(zhí)拗的念頭：“你們…是誰？！那戒指…是什么？！我的元炁…是不是你們搞的鬼？！”
這念頭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短暫的死寂。
“哼！”赤紅虛影發(fā)出一聲不屑至極的冷哼，意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凌塵的意識上，“區(qū)區(qū)螻蟻，也配質問本尊？！若非你這廢物誤觸封印，擾吾沉眠，本尊豈會淪落至此！至于你那點可憐巴巴的元炁？連給本尊塞牙縫都不夠！消散了便消散了，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覺悟！”
那輕蔑和刻薄，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扎在凌塵最深的傷口上。原來自己這三個月地獄般的經(jīng)歷，淪為笑柄的根源，竟是因為這枚該死的戒指？因為這兩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老怪物？！
“癡兒…”湛藍虛影的意念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吾等名號…于你而言…太過遙遠…亦非此刻緊要…至于那古戒…乃禁錮吾等殘魂萬載之封印核心…你之元炁消散…應是封印核心解除剎那…溢散之力…沖擊你尚未穩(wěn)固的丹田氣?！隆?/p>
“封印核心？溢散之力？”凌塵的意識劇烈波動，混雜著憤怒、絕望和一絲荒謬，“就因為你們被關在里面？！就因為我撿到了它？！我的一切…我的修為…就都毀了？！”
“毀了便毀了！”赤紅虛影暴躁地打斷，“你那點微末道行，留著何用？連凝炁境都未真正穩(wěn)固，如同沙上城堡，風一吹就倒！散了正好！省得污了本尊的眼！”
“雷瘋子…此言雖糙…卻也有幾分道理…”湛藍虛影的意念依舊冰冷，卻多了一絲審視的意味，“你原有修為…根基虛浮…元炁雖盛…卻如無根之萍…消散…未必不是一場機緣…”
“機緣？！”凌塵的意識幾乎要被這荒謬的說法點燃，“你們管這叫機緣？！讓我從天才變成人人唾棄的廢物？！讓我被趕出核心族地，發(fā)配外院，庸碌一生？！這就是你們給我的‘機緣’？！”
極致的憤怒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在凌塵的意識中爆發(fā)！這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強烈情緒，竟引動了他體內(nèi)那股潛藏的、極其微弱的古老血脈氣息！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不屈意志的暖流，極其微弱地在他破碎的經(jīng)脈和混沌氣海中一閃而過！
“嗯？！”
“咦？！”
赤紅虛影和湛藍虛影同時發(fā)出一聲驚疑！那股氣息雖然微弱至極，轉瞬即逝，但其本質之高，其蘊含的那種古老、蒼茫、甚至隱隱凌駕于他們殘魂之上的意志，卻讓這兩個來歷恐怖的存在都感到了瞬間的心悸！
赤紅虛影周身的電蛇都凝滯了一瞬。湛藍虛影流轉的冰晶也出現(xiàn)了剎那的遲滯。
“這小子…血脈果然有古怪…”赤紅虛影的意念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不再是純粹的蔑視。
“此等血脈…聞所未聞…”湛藍虛影的意念波動也明顯加劇，那冰冷的探究之意更濃了，“雖微弱如風中殘燭…但本質…竟似…”
“哼！古怪又如何？本質再高，他自身是廢物也是白搭！”赤紅虛影很快又恢復了暴躁，“老冰坨！少廢話了！現(xiàn)在怎么辦？難道真困死在這廢物體內(nèi)？你我殘魂之力雖被這古怪氣海隔絕，暫時避開了天地規(guī)則感應，但殘魂之力每時每刻都在逸散！待力量耗盡，一樣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赤紅虛影的意念帶著一種焦灼的緊迫感。它的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凌塵剛剛因憤怒而燃起的火焰，讓他再次被冰冷的絕望攫住。這兩個老怪物自身難保？那豈不是說，他們寄居在自己體內(nèi)，不僅無法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會加速自己的死亡？甚至等他們力量耗盡，自己也會跟著陪葬？
“唯一生路…便是…助他…”湛藍虛影的意念緩緩轉向凌塵意識所在的方向，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混沌，直接落在凌塵的靈魂本源上，“此子…乃你我殘魂之容器…容器若毀…吾等皆亡…反之…若容器強大…能滋養(yǎng)吾等殘魂…延緩消散…甚至…”
“甚至什么？指望這廢物修煉有成來滋養(yǎng)我們？他氣海都被沖成了廢墟！元炁親和度為零！拿什么修煉？靠他那點莫名其妙的血脈之力嗎？！”赤紅虛影毫不留情地打斷，意念中充滿了絕望的狂怒。
“非是…元炁…”湛藍虛影的意念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在下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此子丹田氣海雖被封印溢散之力沖毀…但…其體魄…卻因那瞬間的冰火交淬…以及你我殘魂逸散之力的沖刷…發(fā)生了…某種…異變…”
混沌空間內(nèi)，兩道虛影的目光（意念）仿佛穿透了凌塵血肉的阻隔，落在他身體的細微之處。
“異變？”凌塵的意識猛地一緊，他下意識地感知自己的身體。
劇痛依舊無處不在，如同潮汐般陣陣襲來，但在這無邊的痛苦之下，他確實感覺到了一絲不同。那并非力量的增長，而是一種…質地上的改變？
骨骼深處，隱隱傳來一種極其細微、卻異常堅韌的嗡鳴，仿佛被反復鍛打的精鐵。原本在修為盡失后就變得有些松弛無力的肌肉纖維，此刻雖然因為劇痛而痙攣抽搐，但其內(nèi)部似乎被強行注入了某種微弱的“韌性”？最明顯的是皮膚，在冰火之力肆虐過的地方，原本應該留下恐怖的灼傷或凍傷，但此刻，那些區(qū)域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如同灰燼般的死皮，死皮之下，新生的皮膜隱隱透出一種極其黯淡、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弱紅藍雙色光澤，顯得…有些詭異？
“雷火淬骨…玄冰鍛肌…”湛藍虛影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意味，“雖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絲…殘余之力…竟也…強行改造了這具凡軀的根基…使其…更易容納…極端之力…”
“什么？！”赤紅虛影猛地一震，血色電蛇狂亂地掃過凌塵的“感知”，“老冰坨！你的意思是…？！”
“此子…元炁之路…已斷…”湛藍虛影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冰冷，“但其身軀…卻因禍得?！荒阄覛埢曛Α瓘娦虚_辟出了另一條…更為艱難…卻也…直指本源的…煉體之路！一條…以身為爐…煉化諸天異力…成就無上戰(zhàn)軀的…古法之路！”
煉體之路？古法之路？
凌塵的意識一片空白。元炁之路斷絕…卻開啟了一條…煉體之路？以身為爐？煉化異力？這聽起來簡直如同天方夜譚！在青陽鎮(zhèn)，乃至他所知的整個修行界，元炁修煉才是堂皇正道！煉體？那不過是元炁修行者錘煉身體的一種輔助手段，是底層苦力、打熬筋骨的笨辦法，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單純依靠煉體踏上巔峰！
“荒謬！荒謬絕倫！”赤紅虛影的意念如同沸騰的巖漿，“古法煉體？那是多少紀元前就被淘汰的歧路！是那些無法感悟天地元炁的蠻族才走的絕路！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上打滾，承受非人痛苦！吸收的異力更是狂暴無比，稍有不慎便是爆體而亡！你讓這廢物去走這條路？他怕是連第一步都撐不過去，就變成一堆碎肉了！你是嫌我們死得不夠快嗎？！”
“他…別無選擇…”湛藍虛影的聲音冰冷依舊，卻透著一股殘酷的現(xiàn)實，“元炁之路已絕…若不走此路…他便是廢人…庸碌一生…而你我…亦將隨之消散…此乃…死局…”
“走此路…亦是九死一生！”赤紅虛影咆哮，“他這破身體，能承受幾分異力？更何況，煉體需要海量資源！天材地寶！異種能量！他一個被家族拋棄、發(fā)配外院的廢物，連飯都未必吃得飽！拿什么煉？用命嗎？！”
“所以…需要…你我…”湛藍虛影的意念轉向赤紅虛影，兩道恐怖的意志在凌塵的混沌氣海中再次碰撞、交鋒，但這一次，似乎多了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妥協(xié)？
“雷瘋子…你之雷元…至剛至陽…焚滅萬物…乃是淬煉筋骨皮膜…激發(fā)肉身潛能的…無上利器…雖只余殘魂…引導一絲真意…亦非尋常煉體法門可比…”
“哼！本尊的雷元何等霸道！一絲真意也足以把這廢物燒成焦炭！”赤紅虛影不屑。
“然…吾之玄冰…至陰至寒…凝滯生機…可在雷火焚身、生機即將斷絕之時…凍結其損傷…護其心脈…保其一絲本源不滅…”湛藍虛影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封萬物的絕對自信，“雷火鍛體…玄冰護脈…一煉一護…一破一立…方有…一線生機…”
“你是說…讓本尊的雷元去燒他？用你的冰元去凍他？！”赤紅虛影的意念充滿了荒謬感，“老冰坨！你莫不是被封印壓壞了腦子？水火不容！冰雷相克！稍有不慎，力量失衡，這小子立刻就會被炸成齏粉！連渣都不剩！”
“平衡…在于引導…在于…掌控…”湛藍虛影的意念如同冰封的河流，緩慢而堅定，“此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