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晨露還掛在梔子花瓣上時,蘇瑤已經把林晚從被窩里拽了出來。
“快起快起!今日要去靖王府吃火鍋,可不能遲到!”她手里舉著兩件新做的襦裙,一件是水綠色撒花的,一件是藕荷色繡竹的,“你說穿這件?還是這件?”
林晚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她像只興奮的小雀躍,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是去吃頓飯,用得著這么隆重?”
“那能一樣嗎?”蘇瑤把藕荷色襦裙往她身上比,“這可是靖王特意邀請的,說不定還有別的貴胄子弟,咱們得撐住場面。再說了,我還想跟他府里的四川廚子討教幾招呢!”
正說著,春桃端著水盆進來,見兩人對著衣裳犯愁,忍不住笑道:“二小姐穿藕荷色好看,襯得膚色白;大小姐穿水綠色精神,配今日的好天氣?!?/p>
“還是春桃有眼光!”蘇瑤拍手定下,自己抓起水綠色襦裙就往身上套,穿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從首飾盒里摸出兩支珍珠釵,“這個給你,上次柳姨娘給的,說是南海進貢的珠子,配你的裙子正好。”
林晚看著釵頭圓潤的珍珠,心里暖了暖。這幾日柳姨娘待她愈發(fā)親近,昨日還送來一盒親手做的杏仁酥,說是補身子。而王夫人雖依舊端著主母的架子,卻會在打骨牌時偷偷給她遞好牌,倒真有了幾分姐妹的模樣。
“對了,”林晚忽然想起一事,“昨日皇上讓人送了些新制的宣紙來,說是讓我試試畫票據的紋樣。我琢磨著加點防偽的暗紋,你覺得用什么圖案好?”
“暗紋?”蘇瑤系著裙帶的手頓了頓,眼睛一亮,“可以用二維碼??!咱們現(xiàn)代的付款碼多復雜,古代人肯定仿不出來!”
林晚被她逗笑:“你當古代有掃碼槍呢?還是用纏枝蓮吧,穿插著繡幾個小字,比如大蕭通寶,既莊重又難仿?!?/p>
兩人正嘀咕著,院外傳來王夫人的聲音:“清鳶清辭,準備好了嗎?靖王府的馬車已經到了?!?/p>
蘇瑤拉著林晚往外跑,剛到二門就見蕭景琰的貼身侍衛(wèi)立在那里,見了她們躬身行禮:“王爺在府中備好了薄宴,特請二位小姐移步。”
馬車比相府的寬敞許多,車壁上掛著素色紗簾,角落里擺著個小炭爐,暖意融融。蘇瑤撩開紗簾往外看,見街道兩旁的百姓對著馬車指指點點,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做王爺就是不一樣,出門都這么大陣仗?!?/p>
林晚正翻看著侍衛(wèi)送來的《邊境輿圖》——昨日皇上提了句邊境糧草運輸不便,她便想著能不能結合現(xiàn)代的物流知識出點主意,此刻指著圖上的山谷道:“你看這里,若是在此處修個中轉站,糧草就能避開泥石流高發(fā)區(qū),運輸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p>
蘇瑤湊過去一看,忽然拍了下手:“這不就是現(xiàn)代的物流倉儲中心嗎?我跟你說,靖王前幾日也念叨過這事,說雨季快到了,糧草總被堵在路上。”
“那正好,”林晚眼睛一亮,“等會兒吃飯時跟他說說,說不定真能用得上。”
馬車晃晃悠悠行了半個時辰,停在靖王府朱漆大門外。蕭景琰已立在門口等候,今日穿了件月白錦袍,腰間系著玉帶,見她們下車,嘴角噙著淺笑道:“沈小姐們可算來了,火鍋都快煮好了?!?/p>
蘇瑤的臉騰地紅了,攥著林晚的袖子小聲道:“他今天好像比上次更帥了……”
林晚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手,朝蕭景琰福身:“勞煩王爺久等?!?/p>
“里面請?!笔捑扮鼈壬硪?,目光不經意掃過林晚鬢邊的珍珠釵,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聽聞沈二小姐近日在幫皇上構思新票據?”
“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绷滞碇t虛道,心里卻有些驚訝——皇上竟連這事都跟他說了?
穿過抄手游廊,繞過一片盛放的芍藥圃,便到了王府的小廚房。說是小廚房,其實是個帶天井的雅致院落,中間搭著個青石灶臺,一口黃銅大鍋里正咕嘟咕嘟煮著紅油,花椒和辣椒的香氣撲面而來,嗆得人鼻尖發(fā)癢。
“這味道!正宗!”蘇瑤沖到灶臺邊,看著鍋里翻滾的辣椒和麻椒,眼睛都直了,“廚子呢?快讓我見見這位大神!”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中年廚子從灶后探出頭,見了蕭景琰連忙行禮:“王爺。”
“這位是張廚子,祖?zhèn)鞯拇ú耸炙??!笔捑扮榻B道,“張廚子,這位是沈大小姐,對川菜很有研究?!?/p>
張廚子一聽來了興致,搓著手道:“大小姐要是不嫌棄,等會兒我教您做牛油底料?我這方子可是傳了三代的。”
“真的?”蘇瑤笑得眉眼彎彎,拉著張廚子就討教起來,把林晚和蕭景琰拋在了一邊。
林晚看著她和廚子湊在一起研究辣椒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見蕭景琰正看著自己,連忙移開目光:“王爺府里的景致真好,尤其是那片芍藥,開得比長公主府的還盛。”
“沈二小姐若是喜歡,改日讓人送幾株去相府?!笔捑扮f過一杯清茶,“嘗嘗這個,碧潭飄雪,解辣的?!?/p>
林晚接過茶盞,看著水面漂浮的茉莉花瓣,忽然想起正事:“王爺,昨日我看了邊境輿圖,發(fā)現(xiàn)糧草運輸總在黑石谷受阻,或許可以……”
她正說著,忽然見蘇瑤舉著個紅油淋漓的勺子跑過來:“你們快嘗嘗!張廚子剛調好的蘸料,放了蒜泥和香油,絕了!”
蕭景琰接過勺子嘗了一口,辣得眉頭微蹙,卻還是點頭:“確實不錯?!?/p>
林晚也嘗了點,熟悉的味道讓她瞬間想起大學時和蘇瑤在路邊攤吃火鍋的日子,眼眶忽然有些發(fā)熱。
“對了,”蘇瑤塞給蕭景琰一串剛涮好的毛肚,“林晚說想在黑石谷修個中轉站,你覺得可行嗎?”
蕭景琰聞言正色起來,放下筷子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黑石谷地勢復雜,怕勞民傷財?!?/p>
“可以用夯土筑墻啊,”林晚接口道,“不用燒磚,就地取材,再挖幾條排水溝,既能防泥石流,又省錢。我還畫了個簡易的圖紙,王爺要不要看看?”
她從袖袋里摸出張折好的紙,上面畫著倉儲中心的布局,用朱筆標著糧倉、馬廄和守衛(wèi)房的位置,旁邊還注著通風防潮的小字。
蕭景琰展開圖紙,越看眉頭越舒展,最后拍了下桌子:“這個法子好!沈二小姐真是奇才!我這就讓人把圖紙送進宮,讓皇上瞧瞧!”
“哎,先別急著送圖紙??!”蘇瑤往鍋里下著肉片,“火鍋都要煮老了!”
三人圍坐在灶臺邊,一邊涮著毛肚黃喉,一邊聊著邊境的事。林晚說著現(xiàn)代的倉儲管理理念,蕭景琰補充著軍中的實際需求,蘇瑤偶爾插句嘴,說些要給守衛(wèi)房裝個暖爐之類的貼心話,倒也其樂融融。
吃到一半,蕭景琰忽然想起什么,對張廚子道:“把那壇梅子酒拿來?!?/p>
酒壇打開,一股清甜的香氣彌漫開來。蕭景琰給林晚和蘇瑤各倒了一杯:“這是去年的青梅釀的,度數(shù)低,嘗嘗?!?/p>
林晚抿了一口,酸甜的酒液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果香,確實不烈。她看著蘇瑤和蕭景琰湊在一起討論哪種食材涮著最好吃,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美好——沒有宮規(guī)束縛,沒有嫡庶之別,只是三個朋友在分享美食。
“說起來,”蕭景琰忽然看向林晚,“皇上讓你設計的票據,進展如何了?”
“還在琢磨紋樣,”林晚放下酒杯,“想在纏枝蓮里藏些小字,比如戶部監(jiān)制,再用特殊的朱砂蓋章,應該能防些仿造。”
“我認識個做水印的老匠人,”蕭景琰道,“他能在紙漿里加些金屬絲,對著光才能看見,要不要讓他給你幫幫忙?”
“真的?”林晚眼睛一亮,“那太好了!多謝王爺!”
“舉手之勞?!笔捑扮α诵Γ鋈粔旱吐曇?,“其實皇上讓我跟你說,若是遇到難處,盡管去找他,別客氣?!?/p>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端著酒杯的手微微發(fā)燙。這位皇上,倒是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一個侍衛(wèi)慌慌張張跑進來:“王爺,宮里來人了,說……說皇上要親自過來!”
三人都愣住了。
皇上怎么會突然駕臨?
蕭景琰最先反應過來,起身整理了下袍角:“快準備接駕。”
蘇瑤拉著林晚的手,小聲道:“皇上該不會是聞著火鍋香味來的吧?”
林晚也覺得好笑,剛想打趣兩句,就見蕭景淵已經走進了院子,明黃色的龍袍在煙火氣中格外顯眼,身后跟著的李總管手里還捧著個食盒。
“皇兄怎么來了?”蕭景琰上前行禮。
蕭景淵的目光掃過灶臺邊的三人,最后落在林晚泛紅的臉頰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聽聞三弟府里有好東西,特來蹭頓飯。”
他指了指李總管手里的食盒:“帶了些御膳房的水晶蝦餃,配火鍋正好?!?/p>
蘇瑤看著食盒里晶瑩剔透的蝦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皇上也愛吃火鍋?”
“偶爾嘗嘗鮮也不錯?!笔捑皽Y在桌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林晚用過的筷子,夾了片剛涮好的肥牛,“這味道,確實比御膳房的有意思?!?/p>
林晚看著他用自己的筷子,臉頰更燙了,連忙低下頭假裝研究鍋里的丸子。
蕭景琰和蕭景淵一母同胞,見皇兄這般隨意,也松了口氣,招呼著添碗筷。張廚子機靈,又往鍋里加了些高湯,把辣度調淡了些。
“聽說你們在聊黑石谷的倉儲?”蕭景淵呷了口梅子酒,看向林晚,“把你的圖紙給朕瞧瞧?!?/p>
林晚連忙把圖紙遞過去。蕭景淵越看越滿意,最后拍板:“就按這個辦!朕讓戶部撥銀子,三弟監(jiān)工,爭取雨季前完工?!?/p>
“謝皇上!”蕭景琰喜形于色。
蘇瑤趁機給蕭景淵夾了塊毛肚:“皇上快嘗嘗這個,七上八下涮著最好吃!”
蕭景淵挑眉:“七上八下?”
“就是夾著涮七次,再浸八次,口感最脆!”蘇瑤演示著,“這是我們那兒的吃法。”
蕭景淵依言試了試,果然覺得脆嫩爽口,忍不住贊道:“確實有道理??磥砩虼笮〗悴粌H會設計,對吃也很有研究。”
“那是,”蘇瑤得意地揚下巴,“我還會做奶茶呢!用牛奶和紅茶煮的,加些糖桂花,比這梅子酒還好喝!”
“哦?”蕭景淵來了興致,“改日倒要嘗嘗?!?/p>
林晚看著他們談笑風生,忽然覺得這位帝王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他會被辣椒嗆到,會對新奇的吃法好奇,甚至會像個普通兄長一樣,笑著看弟弟和未來弟媳拌嘴。
吃到夕陽西下,蕭景淵才帶著幾分醉意回宮。臨走前,他特意走到林晚身邊,低聲道:“票據的事,別太累著,明日朕讓水印匠人去相府找你?!?/p>
“謝陛下?!绷滞淼男奶植粻帤獾乜炝藥追?。
送走皇上,蘇瑤才長舒一口氣:“我的天,皇上在這兒,我都不敢放開吃了。”
蕭景琰看著她鼓囊囊的腮幫子,忍不住笑道:“鍋里還有不少,再吃點?”
“那必須的!”蘇瑤立刻忘了拘謹,又涮起了肉片。
回程的馬車上,蘇瑤抱著肚子打飽嗝:“你說皇上是不是對有意思?又是送宣紙,又是派匠人,還特意跑來看你……”
“別瞎說?!绷滞磬亮怂痪?,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撲通直跳。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晚撩開紗簾,看著街上往來的百姓,忽然想起自己剛穿越時的惶恐。那時她以為日子會灰暗無光,卻沒想到能遇到這么多人,這么多事。
“對了,”林晚忽然握住蘇瑤的手,“等票據做出來,我們在上面畫兩個小符號吧,一個像蒲公英,一個像辣椒,就當是我們的標記?!?/p>
蘇瑤愣了愣,隨即笑得眉眼彎彎:“好啊,等以后我們老了,拿出票據一看,就知道這是咱們倆弄出來的東西?!?/p>
馬車轱轆轱轆往前跑,載著滿車的麻辣香氣和兩個女孩的憧憬,駛向暮色漸濃的相府。而她們不知道的是,這場看似尋常的火鍋宴,不僅定下了邊境倉儲的大計,更讓兩顆原本疏離的心,悄悄靠近了些。
御書房里,蕭景淵看著桌上的圖紙,手指輕輕拂過林晚標注的通風防潮四字,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李總管在一旁伺候著,見皇上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陛下今日這頓火鍋,吃得值當。”
蕭景淵抬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何止值當?朕還得了個能畫票據、懂倉儲的奇才呢?!?/p>
他拿起朱筆,在奏折上批下一行字:“傳旨,宣相府二小姐沈清辭,明日辰時入宮,共商票據紋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