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破廟后那勉強遮蔽風(fēng)雨的窩棚里,葉凝小心地用溫水替葉錚擦拭著額頭。弟弟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wěn)了許多,不再是那種令人心焦的急促喘息,也不再時不時地咳出血沫。他沉沉睡著,眉頭不再痛苦地緊鎖。
看著弟弟安穩(wěn)的睡顏,葉凝緊繃了許久的心弦,終于稍稍松弛了一些。她輕輕舒了口氣,連日來第一次,覺得窗欞縫隙里透進(jìn)來的天光,似乎不那么慘白了。
就在這時,窩棚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板被敲響了。倚鳳樓的管事王媽媽,站在門外。她臉上堆著笑,眼神掃過這破敗不堪的環(huán)境,最后落在葉凝身上。
“葉姑娘,”王媽媽聲音放得和緩,“有個天大的好事兒找上門了。陳家老爺,就是戶部那位陳侍郎的族叔,六十大壽,要在府里大辦。點了咱們倚鳳樓的舞團(tuán)去獻(xiàn)藝,圖個熱鬧喜慶?!?/p>
葉凝的心微微一沉,抱著水盆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王媽媽繼續(xù)笑道:“可偏偏不巧,我們舞團(tuán)的首席柳葉姑娘前幾日扭了腳,傷筋動骨,跳不了了!陳府那邊點名要跳《霓裳羽衣》,少了領(lǐng)舞可不成!媽媽我啊,愁得睡不著,就想到你了!”
她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帶著誘哄:“那日在咱們樓里,你那一舞,嘖嘖,那些眼高于頂?shù)墓痈鐑憾伎粗绷搜郏』陜憾脊礇]了!你去頂柳葉姑娘的位子,最合適不過!”
葉凝下意識地想拒絕。倚鳳樓里的經(jīng)歷,讓她本能地對這種場合心生抗拒。
“酬金嘛,”王媽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聲音帶著誘惑,“五兩銀子!現(xiàn)結(jié)!葉姑娘,這可是天大的面子,也是天大的實惠??!有了這筆錢,你弟弟的藥錢,還有你自個兒,不都能寬裕些?”
她刻意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葉錚沉睡的臉,“聽說裴世子派人來瞧過了?世子爺日理萬機,人情債欠久了,總歸是不好,你說是不是?”
最后那句話,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中了葉凝的心事。五兩銀子!有了它,弟弟后續(xù)的湯藥錢就有了著落,她也能……盡快還上裴聿那份不知該如何定義的人情。那份人情,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既是感激,更是難言的屈辱和負(fù)擔(dān)。她不想欠他,尤其不想欠得更多。
巨大的誘惑和現(xiàn)實的壓力交織著,最終壓過了心底那點不安。葉凝抿了抿唇,低聲道:“……我去?!?/p>
三日后,陳府。
朱門高戶,張燈結(jié)彩,賓客如云。壽宴的喧鬧聲浪隔著重重院落都能聽見。
倚鳳樓的舞姬們被安置在一間偏廳里候場,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脂粉香氣和興奮的竊竊私語。
葉凝沉默地坐在角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管事抱著一疊衣物進(jìn)來,分發(fā)到每個舞姬手中。 “快!都換上!馬上就輪到我們了!”
葉凝展開分到自己手中的那套“舞衣”,指尖瞬間冰涼!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衣服!薄如蟬翼的緋色輕紗,裁剪得吝嗇至極,堪堪只能勉強遮住最隱秘的起伏,腰間系著綴滿細(xì)小金鈴的細(xì)帶,隨著動作必然叮當(dāng)作響。下裙開衩更是高得離譜,幾乎到了腿根!輕紗之下,身體的每一寸曲線都會被勾勒得纖毫畢現(xiàn),無所遁形。
這哪里是獻(xiàn)藝祝壽的舞衣?分明是……青樓里勾欄賣笑的裝扮!
葉凝的臉色煞白,手指緊緊攥著那團(tuán)輕薄的、帶著羞辱意味的布料,指節(jié)泛青。她站起身,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這衣服……我不能穿!”
“喲!”一個身材豐滿、眉眼艷麗的舞女嗤笑出聲,扭著腰肢走過來,上下打量著葉凝,“葉二小姐,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擺您千金小姐的譜兒呢?”她刻意拉長了“千金小姐”四個字,滿是諷刺。
“就是!”另一個尖臉的舞女立刻幫腔,陰陽怪氣,“還以為自己是葉家的掌上明珠呢?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陳老爺?shù)膲垩纾堅蹅儊硎强吹闷鹪蹅?!穿什么,那是?guī)矩!你以為是讓你來這兒彈你那陽春白雪的喪曲兒嗎?”
“來了,就得守這里的規(guī)矩!”又一個聲音響起,帶著不耐煩,“五兩銀子不是白拿的!穿上這衣服,跳好這支舞,拿了錢走人!裝什么清高?也不看看自己現(xiàn)在什么處境!”
王媽媽臉上依舊帶著笑,眼神卻冷了下來,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葉姑娘,陳府可不是倚鳳樓,由得你挑三揀四??腿硕嫉戎?,別讓大家難做。要么,穿上衣服,上臺;要么,現(xiàn)在就走人,五兩銀子一分沒有,往后倚鳳樓的門,你也別想再進(jìn)!”
威逼利誘,句句誅心。
葉凝孤立無援地站在中央,承受著四面八方射來的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五兩銀子的重壓,弟弟后續(xù)的藥費,還有那急于擺脫的、欠裴聿的債務(wù)……像沉重的鎖鏈,一層層纏繞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反抗的力氣被一點點抽干。
她不再看任何人,默默地、僵硬地轉(zhuǎn)過身,走向屏風(fēng)后面。 當(dāng)她換上那身輕薄的緋紗走出來時,偏廳里響起幾道低低的抽氣聲和意味不明的輕笑聲。
此刻的她,妖嬈到近乎驚心動魄,大片裸露的肌膚在燈光下白得晃眼,纖細(xì)的腰肢被金鈴腰帶勒得不盈一握,修長筆直的雙腿在輕紗下若隱若現(xiàn),每一步都牽動細(xì)碎的金鈴聲。寒意和羞恥感讓她渾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栗。
“這才對嘛!”王媽媽滿意地點點頭,催促道,“快!上臺了!”
絲竹管弦之聲開始變得靡麗纏綿。葉凝隨著舞團(tuán)走上寬闊的廳堂中央鋪設(shè)的猩紅地毯。賓客們觥籌交錯的喧囂聲浪撲面而來,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在她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貪婪和狎昵。
葉凝強迫自己放空心神,只想機械地完成動作,拿到那五兩銀子。然而,就在她隨著樂聲,以一個用手拂面的動作,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前方主賓席時,她的身體,驟然僵??! 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沖上頭頂!
主賓席上,一個熟悉得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栗的身影,正端坐在那里!
裴聿!
他依舊是一身玄色暗金云紋的錦袍,在滿堂華服中顯得格外冷峻矜貴。他并未像其他賓客那樣或談笑或觀賞,只是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聽旁邊一位官員說話,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喧鬧與他無關(guān)。
然而,就在葉凝的目光觸及他的剎那!裴聿像是心有所感,淡漠的視線毫無預(yù)兆地轉(zhuǎn)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