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幾步走上前,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激動和深情:
“葉姑娘!”
葉凝聞聲轉(zhuǎn)過頭,看到周硯,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fù)了平日的沉靜,微微福身:“周大人。”
周硯走到她面前,距離很近。他看著她清澈的眼眸。
“方才……”周硯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帶著難以抑制的動容,“我都看見了。你……很勇敢”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兩個字太過蒼白,目光灼灼地鎖著她,那深藏在眼底的情愫幾乎要噴薄而出,“葉凝,我……”
他想說,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子。
他想說,你讓我心動不已。
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那最直白的心跡!
然而,就在這時——
“呵?!?/p>
一個冰冷刺骨、帶著濃濃嘲諷和不屑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猛地從兩人身后劈來!
“周大人好興致。放著堆積如山的卷宗不查,倒有閑情逸致在這市井之中,與罪臣之女……談情說愛?”
這聲音如同驚雷,瞬間將周硯醞釀到嘴邊的情話炸得粉碎!也將葉凝臉上那點(diǎn)殘存的暖意徹底凍結(jié)!
兩人猛地轉(zhuǎn)頭!
只見幾步開外,裴聿一身玄色暗金云紋錦袍,長身玉立。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又看了多久。他雙手負(fù)于身后,姿態(tài)閑適,仿佛只是路過。然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卻銳利如刀,直直地釘在周硯和葉凝身上,尤其是兩人之間那過近的距離。
“裴……裴世子?”周硯心頭劇震,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那句“罪臣之女”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也瞬間將他從方才洶涌的情感浪潮中拉回了殘酷的現(xiàn)實(shí)!
裴聿的目光從周硯震驚的臉上,慢悠悠地轉(zhuǎn)向葉凝,那眼神帶著洞穿一切的殘忍,唇角勾起一抹極盡涼薄的弧度:
“怎么,葉二小姐?攀附本世子不成,如今又把主意打到督察院左都御史頭上了?這‘偶遇’的把戲,玩得倒是越發(fā)爐火純青了?!彼桃饧又亓恕芭加觥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仿佛要將葉凝那點(diǎn)心思徹底剖開示眾。
“葉崇禮的女兒,果然一個樣,這‘曲意逢迎’、‘攀龍附鳳’的手段,真是青出于藍(lán)。”
周硯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方才所有的心動、憐惜和沖動,在裴聿冰冷殘酷的揭露和“罪臣之女”、“攀龍附鳳”的定性面前,瞬間變得可笑而蒼白!他看向葉凝,眼神變得復(fù)雜無比,有震驚,有被欺騙的憤怒,有恍然大悟的刺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難堪。
是了!她刻意接近阿蓉!梅林中的“偶遇”!夜市里的“巧合”!還有此刻……她出現(xiàn)在自己查案回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上……這一切,難道真的都是算計?都是為了利用他督察院左都御史的身份,為她父親翻案?!
周硯臉色鐵青,他看著葉凝的眼神,從方才的灼熱深情,瞬間變得冰冷而充滿審視。
葉凝在裴聿出現(xiàn)的那一刻,身體就已經(jīng)僵硬如石。當(dāng)那句“罪臣之女”被當(dāng)眾喊出,當(dāng)裴聿毫不留情地撕開她所有努力維持的偽裝,將她最不堪的目的和最隱秘的算計赤裸裸地暴露在周硯面前時……
她的臉色在瞬間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她看著周硯眼中那迅速褪去的溫柔和升起的冰冷懷疑,所有的解釋都堵在喉嚨口,只剩下無邊的屈辱和絕望。她甚至無法再看周硯一眼,也無法再看裴聿那充滿譏諷的臉。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qiáng)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沒有辯解,沒有哀求。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推開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行人,狼狽不堪地逃離了這個讓她無地自容的地方。那單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如同被狂風(fēng)卷走的落葉。
周硯站在原地,看著葉凝消失的方向,臉色變幻不定,心中翻江倒海,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痛。裴聿的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腦中回響。
而裴聿,看著葉凝倉皇逃離的背影,眼中那冰冷的怒意并未消散,反而更深沉了幾分。他負(fù)在身后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方才周硯看向葉凝時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深情,如同一根尖銳的刺,扎得他心頭莫名煩躁。他冷哼一聲,不再看失魂落魄的周硯,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只留下周硯一人,站在喧囂的市集街頭,冬日暖陽下,他只覺得遍體生寒。那縷冷梅暗香仿佛還在鼻尖縈繞,卻已徹底變了味道。
裴聿沉著臉坐回馬車內(nèi),車廂里彌漫著他身上清冽的松針冷香,卻壓不住他心頭翻騰的煩躁。他閉上眼,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冰冷的玉佩。
馬車剛駛出喧鬧的市集,轉(zhuǎn)入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卻驟然停了下來。
“吁——”
車夫勒緊了韁繩。
“何事?”裴聿不耐的聲音從車廂內(nèi)傳出。
車簾外,隨從凌風(fēng)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回世子……是葉二小姐。她……在前面攔住了去路。”
裴聿眉頭緊鎖,沒有立刻回應(yīng)。
車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猛地掀開。裴聿彎身下了馬車。
果然,葉凝就站在離馬車幾步遠(yuǎn)的地方。她顯然是一路跑來的,氣息還有些不穩(wěn),胸口微微起伏。那張絕麗的臉龐上,眼眶通紅,里面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死死地盯著他。
她不再偽裝卑微,不再低眉順眼,像一頭被徹底逼入絕境、亮出獠牙的小獸。
裴聿剛一站定,葉凝便幾步?jīng)_到他面前,仰著頭,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聲音因為激動和委屈而微微發(fā)顫:
“憑什么?裴聿!你告訴我憑什么?!”
她的質(zhì)問如同尖銳的冰凌,刺破寂靜的街道:
“明明是你親口說的!家父的案子,只有督察院才有權(quán)重審!是你告訴我,唯有督察院左都御史能提請重審!是你把這條路擺在我面前的!”
“現(xiàn)在我去做了!我去想辦法接近能接觸到那個位置的人!你又憑什么跳出來橫加指責(zé),當(dāng)眾羞辱我?!憑什么?!”
她的控訴帶著血淚般的悲憤,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來的。
裴聿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震得愣了一下,隨即一股更大的怒火涌上心頭!他氣極反笑,唇角勾起一抹極盡嘲諷的弧度,聲音冰冷刺骨:
“我說了讓你去勾引督察院左都御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