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從柜臺深處捧出個玄鐵匣子,匣面雕著繁復(fù)的枝紋,鎖眼處嵌著一枚冰晶似的寶石。
她指尖在機關(guān)處輕輕一撥,“咔嗒”幾聲脆響,匣蓋應(yīng)聲而開,頓時有縷縷寒氣如霧漫出。
“這可是北地千山冰窟里掘出來的,”女子指著匣內(nèi)之物,“三十年才得這么一塊?!?/p>
那寒玉通體剔透,表面凝著細(xì)密的水珠,內(nèi)里似有霜花流動,泛著幽幽藍(lán)暈。
林宛只見那女子自顧自地說著,卻并不給自己瞧,好奇地伸手就要接過,卻被女子一把按住手腕。
那染著蔻丹的指甲輕輕刮過她掌心,帶起一陣酥麻。
“姑娘還是等回到家中再打開看吧。”女子合上匣蓋,貼在她耳畔低語,溫?zé)岬暮粑鬟^耳垂,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
“為何?”林宛滿臉不解,不就是塊寒玉嗎?怎么在此地便看不得了?
女子險些被這純真的神情噎住,“你說呢?”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寒玉,“這物件兒…可不是尋常把玩的?!?/p>
見林宛仍一副懵懂模樣,女子忽然俯身,紅唇幾乎貼上她耳廓:“小娘子回去問問讓你來買玉之人,自然就明白了?!?/p>
林宛心口一緊,這掌柜的言語曖昧,遮遮掩掩,莫不是拿假貨誆人?
思及此,她心一橫,猛地接過掀開匣蓋。
“啪!”
匣中物件映入眼簾的剎那,她如遭雷擊,雙手一抖,那玄鐵匣子直直朝地上墜去。
“哎喲我的小祖宗!”女子旋身一撲,絳紗廣袖如流云般展開,險險在匣子落地前抄入手中。
她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此物可是我這處的鎮(zhèn)店之寶,這上面紋路精細(xì),你若是摔壞了該怎么辦?”
林宛死死閉著眼睛,纖長的睫毛不停顫動,面紗下的臉頰燒得滾燙。那匣中哪是什么尋常寒玉,分明是…是……
“到底要不要啊?”女子揶揄出聲,又敲了敲匣蓋,金屬碰撞聲驚得林宛一顫。
她咬著唇緩緩睜開一只眼,余光瞥見匣中那寒玉雕成的…物件……泛著瑩潤的光澤。形狀雖羞人,但玉質(zhì)確實通透,內(nèi)里冰紋如活水流動,正是上好的寒玉。
“要……”林宛聲如蚊吶,突然想起翻窗賊那句“大些的”,頓時羞憤欲死。
那登徒子!分明是…是捉弄人!
她抖著手去摸荷包,卻見掌柜的突然“噗嗤”一笑:“我先前逗你呢,有人早記過賬了。”說著用紅綢將匣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回去告訴你家那位,這‘寒玉’要先用烈酒……”
“不必說了!”林宛一把搶過包袱,正欲離開,卻又被那掌柜的喚住,“等等?!?/p>
“你還不知怎么用吧?”
林宛的步子忽然頓住,腳下似灌了鉛般,偏她還真不知該如何用,只能回身低頭不語,看著自己鞋尖兒。
掌柜的瞥了眼面前這羞得手足無措的小姑娘,忽而從柜臺下抽出一本薄薄的絹冊,塞進她手中。
“這上頭記著用法,你可要好生收著,莫讓旁人瞧見?!彼馕渡铋L地笑了笑,指尖在冊子封皮上輕輕一點,“我瞧你年紀(jì)小,怕是許多事都不懂,不若再看看這上邊的其他冊子?”
林宛低頭一瞧,只見那冊子封面上題著《玉器養(yǎng)護要訣》,乍看倒似正經(jīng)書目,可翻開一頁,里頭竟繪著……
她“啪”地合上冊子,指尖都在發(fā)顫,急急搖頭:“不…不必了,這一本便夠了!”
她一張小臉燒得通紅,幸而有面紗遮掩,否則怕是連脖頸都要紅透。心中早將那翻窗賊斥了千百遍,這哪里是什么正經(jīng)書肆?
她再不敢多留,將那燙手山芋似的包裹往懷里一揣,拉起門口守著的青竹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青竹猝不及防被人拽著就跑,踉蹌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小姐,寒玉這般快便買好了?”
林宛羞得無地自容,只悶頭疾走,聲如蚊吶:“買好了,快回去……”
分明是冰涼的寒玉,可藏在懷中,卻似烙鐵般灼人。那冊子緊貼著心口,仿佛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
她咬唇暗惱,若是往后再見那人,定要……定要……
可究竟要如何,她卻也說不清了。
馬車在林府正門停下時,林宛面上的紅暈仍未消退。她下意識按了按懷中的包袱,那冊子的邊角硌在心口,燙得她呼吸都有些不暢。
青竹先跳下車,轉(zhuǎn)身正要攙扶,卻見自家小姐雙頰緋紅如染了胭脂,連耳尖都透著粉。
小丫頭心頭一緊,不由分說就伸手去探林宛的額頭:“小姐莫不是又發(fā)熱了?”
微涼的掌心貼上肌膚,驚得林宛往后一仰,險些踩空車轅。
青竹連忙扶住她,狐疑地嘀咕:“也不燙啊……”她忽然瞪圓了眼睛,“那臉怎么紅成這樣?”
“許是……”林宛別過臉去,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日頭大,曬的?!?/p>
這話說得毫無底氣,連她自己都不信,暮春的薄陽分明還帶著幾分涼意。
青竹仰頭看了看天色,又望望小姐紅得滴血的耳垂,到底沒再多問。
自打上回疏忽讓小姐高燒三日,她就落了心病,如今恨不能將人拴在眼皮底下照看。
這會兒見林宛腳步虛浮,連忙攙緊了胳膊:“小姐仔細(xì)臺階?!?/p>
穿過垂花門時,林宛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
墻角那株西府海棠開得正艷,花瓣紛紛揚揚落了一地,像極了那冊子里......以花入……
她猛地?fù)u頭,把那些荒唐畫面甩出腦海,卻聽見青竹突然“咦”了一聲。
“小姐懷里鼓鼓囊囊的,可是買了什么好東西?”
林宛一把按住衣襟,懷中的匣子頓時變得千斤重。她強自鎮(zhèn)定道:“不過…不過是些尋常物件。”
話音未落,忽聽“啪嗒”一聲,林宛忙伸手去探,匣子倒是無事,但那本要命的冊子竟從袖袋滑落!
青竹眼疾手快就要去撿,林宛卻像被火燎了似的,一個箭步上前踩住冊子。動作太急,發(fā)間的珠釵都晃歪了,垂下的流蘇掃過滾燙的面頰。
“我自己來!”她手忙腳亂地蹲下身,借著裙擺遮掩迅速將冊子塞回袖中。起身時眼前一陣發(fā)黑,險些栽進青竹懷里。
小丫鬟急得直跺腳:“小姐定是累著了!奴婢這就去請秦府醫(yī)……”
“不必!”林宛聲音陡然拔高,見青竹被嚇住,又軟下聲來,“我歇歇就好?!?/p>
說著快步往閨房走去,裙擺掃過石階,帶起幾片零落的海棠花瓣。
青竹望著小姐倉皇的背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那冊子封皮一閃而過的瞬間,她似乎瞥見個“玉”字,瞧著不是挺尋常的嗎?可小姐為何要藏得這般緊……
正琢磨著,忽見林宛的房門“砰”地關(guān)上,連窗欞都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