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燈的光芒太盛,像是千萬顆墜落的星辰,凝固在半空中,又鋒利地刺進(jìn)眼底。
我端著沉甸甸的托盤,上面壘疊著細(xì)腳伶仃的香檳杯,小心翼翼地在宴會廳邊緣移動。
空氣里漂浮著昂貴的香水味、雪茄的醇厚氣息,還有食物精致卻冰冷的香氣。
女士們?nèi)柜蒸孳]如蝶,男士們低聲談笑,每一個音節(jié)都包裹著令人心安的財富壁壘。
我是林晚,一個游走在這片華麗廢墟邊緣的幽靈,一個穿著廉價制服的服務(wù)生?!靶⌒狞c!
沒長眼睛嗎?”一個穿著亮片禮服的女人嫌惡地皺眉,避開我,仿佛我是什么不潔之物。
她尖銳的鞋跟幾乎踩上我的腳背。我低下頭,把托盤邊緣那點微不可察的晃動壓下去,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這沒什么,林晚。我在心里默念。今晚的薪酬足夠支付下個月的房租,
還有余力給媽媽買那雙她看了很久卻舍不得下手的軟底鞋。目標(biāo)就在前方不遠(yuǎn)。
那個巨大的、由數(shù)百只水晶杯壘砌而成的香檳塔,正矗立在宴會廳最璀璨的聚光燈下,
像一座流光溢彩的冰山,散發(fā)著冰冷而誘人的光芒。那是今晚的焦點,
也是我負(fù)責(zé)區(qū)域的核心。我必須在它徹底空掉之前,將手中的空杯替換上去,
確保這座象征著財富與奢靡的塔永不坍塌。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讓因緊張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放松下來。空氣里浮動的冷氣似乎也帶著金錢的重量,
沉沉地壓著肺腑。繞過幾個舉杯交談、看也不看我的賓客,我朝著那座閃耀的塔靠近。
就在這時,一種無形的壓力,像冰冷的海水,毫無預(yù)兆地漫涌過來,
瞬間浸透了周圍喧囂的空氣。談笑聲、碰杯聲、衣料摩擦聲,
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按下了暫停鍵,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我下意識地抬頭。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一片深海。陸沉舟。他正被一群人簇?fù)碇?,如同眾星拱月?/p>
緩緩朝香檳塔這邊走來。他身形極高,剪裁完美的墨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
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
更顯得那雙眼睛幽邃得驚人,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值得牽動它分毫。
他就是這座城市金字塔尖的絕對存在,陸氏集團(tuán)年輕的掌舵人,
一個名字本身就代表著權(quán)勢與冷酷的男人。他每一次微小的決策,
都足以讓無數(shù)人的人生天翻地覆。而此刻,他那深不可測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人群,
毫無偏差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像被無形的冰針?biāo)查g刺穿,一股寒意猛地從尾椎骨竄起,
直沖頭頂。我?guī)缀跏潜灸艿乜嚲o了脊背,端著托盤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指腹壓著冰冷的玻璃杯壁,那寒意似乎要鉆進(jìn)骨頭縫里。他認(rèn)識我?不,絕不可能。
我立刻否定了這個荒謬的念頭。我只是蕓蕓眾生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塵埃,他怎么會記得?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回響。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死死盯住香檳塔最頂端的那個杯口,試圖從那晃動的金色液體里找到一點微不足道的支撐。
托盤邊緣冰冷的金屬硌著我的小臂,帶來一絲細(xì)微的痛感,反而讓我混亂的思緒稍稍凝聚。
穩(wěn)住,林晚。我對自己說。他只是在看香檳塔,或者他身邊某個重要的人。
你只是一個背景板,一個會移動的家具,僅此而已。完成你的工作,拿到報酬,
然后離開這個不屬于你的世界。然而,那深海般的注視并沒有移開。它像一道沉重的枷鎖,
無聲地纏繞過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目光的軌跡,
從我被廉價發(fā)網(wǎng)束縛住的碎發(fā),掃過洗得有些發(fā)白的制服衣領(lǐng),最后,
定格在我端著托盤、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他看的是我的手。一個服務(wù)生,
即將觸碰那座神圣香檳塔的手。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我下意識地想要后退,想要避開那道目光,想要逃離這無形的風(fēng)暴中心。但腳下仿佛生了根,
被鋪著厚厚地毯的地面死死吸住,動彈不得。周圍的空氣徹底凝固了。
那些原本飄渺的談笑聲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所有衣香鬢影的賓客,
那些精心描畫的臉龐,此刻都微妙地轉(zhuǎn)向同一個方向,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探究,
還有一絲絲幸災(zāi)樂禍的冰冷。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聚焦在我身上,
聚焦在我手中那搖搖欲墜的托盤上,聚焦在我蒼白的手指上——那手指,
正離流光溢彩的香檳塔,越來越近。時間被拉得無限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著耳膜的轟鳴聲。終于,我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遲緩,
即將觸碰到最底層一只等待替換的空杯邊緣。冰涼的玻璃觸感,仿佛帶著電流。
就在這一剎那——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不高,甚至可以說語調(diào)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然而,
在這死寂得能聽到水晶燈電流聲的大廳里,它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
精準(zhǔn)無比地劈開了凝滯的空氣,也狠狠劈開了我最后的僥幸?!胺?wù)生。”是陸沉舟。
他并沒有看我,那雙深海般的眸子只是淡漠地掃過香檳塔璀璨的塔尖,
仿佛在評價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薄唇輕啟,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大理石地面,
清晰、冷酷、帶著碾碎一切的輕蔑。“手不想要了?”我的動作瞬間僵死。
指尖距離那冰冷的玻璃杯壁,僅剩毫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集體倒流,直沖頭頂,
又在下一秒轟然退潮,留下徹骨的冰涼。臉頰火辣辣地?zé)饋?,耳膜嗡嗡作響?/p>
整個世界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變成了一片模糊晃動的光影?!罢l給你的膽子,
碰這里的東西?”他微微側(cè)過臉,目光終于落在我身上。那不再是深海,
而是凍結(jié)了萬年的極地冰川,沒有任何溫度,只有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審視與厭惡。
他像是在看一件沾染了污穢的物品,連多停留一秒都覺得是一種褻瀆??諝鈴氐變鼋Y(jié)。
我甚至能感覺到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那些目光不再是好奇,而是變成了實質(zhì)性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背上、臉上。屈辱感像滾燙的巖漿,瞬間淹沒了我,
燒得我五臟六腑都在灼痛?!芭K?!彼〈捷p啟,吐出的最后一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俺林郏伪馗鷤€小服務(wù)生置氣?
”一個嬌柔的女聲適時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解圍意味,
是緊挨著陸沉舟站著的當(dāng)紅女星蘇蔓。她妝容精致,巧笑倩兮,
涂著蔻丹的纖纖玉指親昵地搭在陸沉舟的手臂上,看向我的眼神里,
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和一絲憐憫?!熬褪?,沉舟哥,別氣壞了身子。
讓經(jīng)理來處理就好了嘛?!绷硪粋€年輕的富家女也湊上來,聲音甜膩。陸沉舟沒有回應(yīng)她們,
那雙冰冷的眼睛依舊鎖著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崩潰,
或者等待我像只受驚的老鼠一樣倉皇逃竄。經(jīng)理?對,
經(jīng)理……我混沌的腦子里抓住這根稻草。我該去找經(jīng)理,解釋,或者……認(rèn)錯?
盡管我根本不知道錯在哪里。我動了動僵硬的手指,
托盤上高壘的杯子發(fā)出細(xì)微的、瀕臨傾覆的碰撞聲,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陸沉舟又開口了,聲音比剛才更冷,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裁決意味。“你,被解雇了?!蔽鍌€字,輕描淡寫,卻宣判了我的結(jié)局。
不是經(jīng)理處理,是他直接宣判。像碾死一只螞蟻。解雇。這兩個字像兩枚燒紅的烙鐵,
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房租,媽媽的藥費,
那雙她看了很久的軟底鞋……所有支撐著我在這冰冷城市里咬牙前行的東西,
在這一刻轟然倒塌?!艾F(xiàn)在,”他下巴微抬,示意我身后那扇通往后臺的厚重雕花門,
“滾出去?!薄皾L出去?!弊詈笕齻€字,徹底擊碎了我搖搖欲墜的防線。滾。
像對待垃圾一樣。極致的屈辱和恐慌終于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猛地轉(zhuǎn)身,
托盤再也無法保持平衡。隨著一連串清脆刺耳、仿佛碎裂了整個世界的爆響,
數(shù)十只晶瑩剔透的香檳杯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摔得粉身碎骨。金色的酒液如同骯臟的眼淚,
瞬間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污漬。驚呼聲四起。但我什么也顧不上了。碎片濺起,劃過我的小腿,
帶起一絲尖銳的刺痛,但我毫無所覺。我只想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些刀子一樣的目光,
逃離那個男人冰冷的審判。我像被惡鬼追趕,踉蹌著,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fù)湎蚰巧认笳髦与x的側(cè)門?!皣K,真是……”身后傳來蘇蔓嫌惡的抱怨,
還有陸沉舟那毫無溫度的聲音,像是在對經(jīng)理下命令,“清理干凈。
”厚重的雕花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金碧輝煌和刺骨的羞辱。
走廊里慘白的應(yīng)急燈光線冰冷地打下來,像一層霜,覆蓋在我身上。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墻壁,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楚。眼淚終于洶涌而出,
滾燙地滑過冰涼的臉頰,滴在制服廉價的布料上,迅速暈開深色的斑點。
小腿上被玻璃碎片劃破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溫?zé)岬囊后w正沿著皮膚蜿蜒流下。
但這身體上的痛,比起心臟被活生生剜掉一塊的感覺,簡直微不足道。解雇。滾出去。臟。
陸沉舟冰冷的眼神和刻薄的話語,像淬毒的針,一遍遍在腦海里回放,
每一次都帶來新的刺痛。世界一片灰暗,前路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