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余溫徹底散去，云城九中恢復了緊張有序的節(jié)奏。刺劍社那地獄般的特訓，也從全天候壓縮到了課后和周末的寶貴時光。汗水、冰冷的劍鋒、云子善精準到冷酷的指令、以及左手虎口反復磨破又結(jié)痂的痛楚，成了陳悟放學后雷打不動的日常。
清晨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梧桐樹葉，在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陳悟背著書包，左手無意識地微微蜷縮，感受著掌心殘留的鈍痛和那柄無形之劍的重量。他走進高二教學樓，按照指示牌，找到了位于三樓的高二（6）班。
推開門，教室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葉漣秋那標志性的栗色短發(fā)和咋咋呼呼的聲音立刻從后排傳來：“陳悟！這邊這邊！” 他旁邊坐著安靜翻閱書籍的云子羨，厚重的劉海一如既往地遮擋著眉眼。蘇柔正和前排一個女生討論著什么，沈曦則低著頭，似乎在默背單詞。
陳悟的目光掃過教室，最后落在靠窗第二排那個空著的座位上。旁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生，側(cè)對著門口，正低頭整理著桌面上厚厚的一摞試卷。她扎著清爽的高馬尾，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穿著合身的校服，身姿挺拔，帶著一種沉靜的書卷氣。晨光勾勒著她專注的側(cè)臉，鼻梁挺直，唇線微抿，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認真與干練。
陳悟走了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帶起的輕微聲響讓旁邊的女生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那是一雙很清澈的眼睛，瞳孔是溫和的淺褐色，眼神平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探究和禮貌。她的目光在陳悟略顯疲憊卻輪廓分明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在他微微蜷縮的左手上，似乎敏銳地捕捉到了什么，但并未多問。
“你好，新同學。我是江即墨，六班的副班長?！?她的聲音清亮悅耳，語速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wěn)，“以后就是同桌了，請多指教?！?她微微一笑，笑容干凈，帶著學生干部特有的親和力。
“陳悟。請多指教。” 陳悟簡單回應，聲音帶著一絲訓練后的沙啞。江即墨這個名字他聽葉漣秋提過，是班里的核心人物之一，能力很強。
“你的書和練習冊都放在桌洞里了，課程表貼在桌角內(nèi)側(cè)?！?江即墨指了指，條理清晰，“第一節(jié)是周老師的化學課，她不喜歡遲到?！?她的目光再次不經(jīng)意地掃過陳悟的左手，補充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跟我說?！?/p>
陳悟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江即墨也重新低下頭，繼續(xù)整理試卷，兩人之間保持著一種互不打擾卻又莫名和諧的安靜。這位新同桌的敏銳和分寸感，讓陳悟感到一絲意外，也減少了幾分初到新環(huán)境的局促。
上課鈴響。
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踩著輕快的步伐走進教室。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穿著得體的淺色套裙，長發(fā)松松挽起，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眉眼彎彎，顯得很有親和力。正是高二（6）班的班主任兼化學老師——周原心。
“同學們早上好！假期過得怎么樣？” 周原心的聲音清脆悅耳，像山澗清泉，“是不是都忙著趕作業(yè)，或者……像某些社團骨干一樣，偷偷加練了？” 她促狹地眨眨眼，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蘇柔、葉漣秋等人，最后在陳悟身上停留了一瞬。
教室里響起一陣輕松的笑聲。
“好了，言歸正傳?！?周原心收斂笑容，打開教案，眼神卻依舊溫和而明亮，“翻開課本第87頁，今天我們講……” 她的講課條理清晰，深入淺出，將復雜的化學原理講得生動有趣，課堂氣氛輕松而專注。
陳悟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化學并非他強項，但周原心獨特的授課方式讓他并不排斥。他能感覺到，這位年輕的班主任看似隨和，但那雙含笑的眼睛里，偶爾會掠過一絲洞悉的微光，尤其是在目光掃過他時，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的關(guān)切。她顯然知道些什么，但選擇了用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表達。
課間和午休，葉漣秋充分發(fā)揮了“自來熟”的特性，拉著陳悟介紹班里的“風土人情”，蘇柔偶爾插幾句豪爽的點評，沈曦則紅著臉小聲補充細節(jié)。云子羨大部分時間都很安靜，但存在感并不低。江即墨作為副班長，則忙于處理各種班級事務，但每次回到座位，都會對陳悟微微頷首。
時間在教室的朗朗書聲、課間的喧鬧以及放學后刺劍社內(nèi)那愈發(fā)默契卻也依舊嚴苛的劍光中悄然流逝。
轉(zhuǎn)眼，距離三校會演只剩下最后一天。
傍晚，九中禮堂。
巨大的舞臺燈火通明，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后的設備調(diào)試。明天，這里將迎來云城三所頂尖高中的盛會。此刻，舞臺上正在進行《陰陽》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帶妝彩排。
陳悟和云子善都已換上演出服。云子善一身玄黑勁裝，金線勾勒出凌厲的紋路，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冷峻，如同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陳悟則是一身月白長衫，質(zhì)地輕盈飄逸，銀線暗繡著流云紋路，與他左手使劍的陰柔風格相得益彰，只是臉上帶著厚重的妝容，遮掩了連日訓練的疲憊。
音樂起。低沉的大鼓如同心跳，悠遠的笛聲牽引著思緒。
云子善動了！依舊是那恐怖的速度，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驚雷，劍光炸裂，帶著至剛至陽的霸道，瞬間點燃了整個舞臺！
陳悟緊隨其后。月白的身影飄然而出，左手劍劃出圓潤流暢的弧光，不再有最初的生澀，帶著一種被痛苦磨礪出的、內(nèi)斂的柔韌與鋒芒。他精準地迎上云子善狂暴的劍勢，一引，一帶，一化，動作行云流水，將那份剛猛巧妙地承接、轉(zhuǎn)化，如同月光包容著雷霆。
“叮！叮！叮！”
劍光交錯，身影翻飛。玄黑與月白，剛猛與陰柔，狂暴與綿長……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舞臺上激烈碰撞又完美交融，演繹著太極生兩儀的古老哲學。雖然距離完美意境還有差距，但那雛形已足夠震撼人心！
臺下的工作人員和零星幾個提前來看場地的社團負責人都看得屏住了呼吸。
而在無人注意的二樓觀眾席角落的陰影里，悄悄探出了兩個小腦袋。
“哇！好厲害！” 墨云壓低聲音，小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眼睛亮晶晶地緊緊盯著舞臺上那道月白的身影，“哥！是哥哥！” 她激動地抓著旁邊人的胳膊。
被她抓著的，正是云子羨。他依舊是那副蒼白安靜的模樣，厚重的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是身體似乎比平時坐得更直了些。他看著舞臺上那流暢配合的兩人，尤其是陳悟那專注而堅韌的側(cè)影，沉默著，眼神卻比平時專注許多。
“噓，小聲點?！?云子羨輕聲提醒，聲音依舊溫和。
“嗯嗯！” 墨云用力點頭，捂著嘴，眼睛卻舍不得離開舞臺一秒。
就在這時，另外兩個身影也悄悄從二樓另一側(cè)的入口摸了上來，正是葉漣夏和江即墨。她們也是想提前來看看彩排效果。
葉漣夏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兩個身影，尤其是那個穿著九中校服的纖細背影和旁邊那個明顯不是本校的小姑娘。她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拉著江即墨悄悄走了過去。
“喲？這是誰呀？” 葉漣夏故意放輕腳步，突然在云子羨身后出聲，語氣帶著調(diào)侃，“我們平時深居簡出、不食人間煙火的云副主席，居然偷偷在二樓……帶妹看彩排？”
云子羨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墨云也嚇了一跳，轉(zhuǎn)過頭，看到是葉漣夏和一個不認識的漂亮姐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云子羨緩緩轉(zhuǎn)過身。厚重的劉海下，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血色的臉，此刻在二樓昏暗的光線下，竟然清晰地透出了一層薄薄的、極其罕見的紅暈！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雖然他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表情，但那驟然加快的呼吸和微微閃爍的眼神，完全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窘迫。
“漣夏姐，江同學。” 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是陳悟的妹妹，墨云。想來看彩排，我?guī)M來……”
“哦~陳悟的妹妹呀~” 葉漣夏拖長了調(diào)子，笑瞇瞇地看著臉紅的云子羨，又看看可愛靈動的墨云，眼中的促狹更濃了，“那就是我們407新成員的家人咯？歡迎歡迎！” 她熱情地坐到墨云另一邊，“小妹妹，我叫葉漣夏，那個在臺上被你哥‘欺負’的黑衣服家伙是我男朋友?！?她指了指臺上氣勢驚人的云子善。
江即墨也忍俊不禁，看著難得露出窘態(tài)的云子羨，又看了看舞臺上揮灑汗水的陳悟，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溫和的笑意。她在墨云另一邊坐下，聲音溫和：“你好，墨云。我是江即墨，陳悟的同桌?！?/p>
墨云很快就被葉漣夏的熱情和江即墨的溫柔安撫了，小臉上的緊張褪去，只剩下興奮。她看看臺上配合默契的哥哥和那個冷冰冰的“黑衣服家伙”，又看看身邊臉紅的云子羨、溫柔的葉漣夏和江即墨，大眼睛忽閃忽閃，很快便和兩位姐姐“打成了一片”，小聲地交流著對彩排的看法，時不時發(fā)出低低的驚嘆。
云子羨坐在中間，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聽著身邊三個女生（其中一個還是小孩）嘰嘰喳喳的輕聲討論，感受著這與他平時安靜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滿活力的氛圍，身體微微繃緊，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從未有過的放松。他偶爾會低聲回答墨云關(guān)于某個動作的疑問，目光則始終追隨著舞臺上那兩道交錯的身影，尤其是那抹月白。
舞臺上，《陰陽》的樂章進入高潮。陳悟與云子善的配合愈發(fā)默契，劍光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剛?cè)岵瑲鈩莅蹴?。墨云看得入了迷，小手緊緊攥著，大眼睛里映著舞臺上哥哥的身影，充滿了純粹的崇拜和喜悅，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在賽場上閃閃發(fā)光的阿悟又回來了。
彩排結(jié)束的掌聲在空曠的禮堂響起。陳悟和云子善收劍而立，微微喘息。陳悟下意識地抬頭，目光掃向二樓那個他感覺有些異樣的角落。
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了并肩坐在一起的江即墨、葉漣夏、云子羨，還有……那個正興奮地朝他用力揮著小手的、熟悉的身影——墨云！
陳悟愣住了。隨即，一絲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暖流，悄然淌過他那顆被痛苦和汗水浸透的心。他看到了墨云臉上燦爛的笑容，看到了云子羨那依舊平靜卻似乎柔和了幾分的側(cè)臉（雖然紅暈已退），看到了葉漣夏和江即墨鼓勵的眼神。
明天，就是真正的舞臺了。
代替她……再看一次……
這一次，觀眾席上，會有她最愛的妹妹，和……這些新認識的、帶著善意的人們。
他握緊了左手的劍柄，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熟悉的痛楚與力量。疲憊依舊，但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二樓上那幾道溫暖的目光，悄悄點亮了一顆微小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