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
這兩個字，像兩根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里。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句“老子現(xiàn)在就滾”給咽了回去。
“……明白了，林總?！蔽覐难揽p里擠出這幾個字。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直起身子，恢復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揮了揮手，像是在驅(qū)趕一只蒼蠅。
“出去工作吧。”
我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
回到工位，阿胖湊了過來，臉上寫滿了擔憂：“嶼哥，怎么樣？新方案過了嗎？”
我搖了搖頭，一屁股坐下，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還沒看?！?/p>
“我靠，那你站里面半天，她在干嘛？”
“給我上思想教育課?！蔽页读顺蹲旖牵冻鲆唤z苦澀的笑。
“媽的，這女魔頭……”阿胖氣得想罵人，但看了看總監(jiān)辦公室的方向，還是把聲音壓了下去，“嶼哥，忍??！等項目獎金下來，咱們就閃人！不受這鳥氣了！”
我點點頭，打開電腦，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林晚星那張冰冷的臉，和那句“你就滾蛋”，在我腦海里反復回蕩。
我承認，我的能力或許不是最頂尖的，但我也絕不是廢物。我熱愛游戲，對這份工作付出了百分之百的熱情和努力。
可是在她眼里，我所有的努力，都一文不值。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將我整個人淹沒。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中午吃飯沒胃口，下午開會走神，連阿胖跟我說了什么，我都沒聽清。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第一個沖出了公司。
我需要發(fā)泄。
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鉆進了公司附近的一家網(wǎng)咖，開了一個包間。
震耳欲聾的音樂，昏暗的燈光，空氣中彌漫的泡面和香煙的味道，這種熟悉的環(huán)境，反而讓我感到了一絲心安。
我登錄了《星域》。
果不其然，“星星不睡”的頭像又是秒亮。
【星星不睡：師父哥哥！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上線啦！(?ω?)】
我沒有打字，直接發(fā)去了語音邀請。
“師父哥哥？”耳機里傳來她帶著一絲驚喜的聲音。
“嗯?！蔽业穆曇粲行┥硢 ?/p>
她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師！”
“嗯。”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她立刻就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師父哥哥，你怎么了？聲音聽起來好累啊，是工作不順利嗎？”
“沒什么?！蔽也幌氚熏F(xiàn)實里的負能量帶給她。
“你騙人！”她篤定地說，“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又被你們那個壞蛋領導罵了？”
我愣了一下。
之前有一次加班，我跟她提過一嘴，說我們領導是個要求很嚴格的人。
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
一股暖流，在心底悄然劃過。
“嗯，”我沒有否認，“被罵得有點慘?！?/p>
“太過分了！”她立刻義憤填膺起來，“你們領導是男的女的？怎么這么壞！天天就知道壓榨員工！師父哥哥你這么好的人，她憑什么罵你！”
聽著她氣鼓鼓地為我打抱不平，我忍不住笑了。
“好了，別氣了，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不行！我好生氣！”她哼哼唧唧地說，“師父哥哥，你等著，我們今天去游戲里殺個痛快！把那些不開心都殺掉！”
“好。”
那天晚上，我打得格外兇。
我放棄了需要精妙計算和冷靜操作的刺客，而是選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戰(zhàn)士英雄——“狂徒”。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見面就是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星星不睡”的瑤妹，就那么安安靜靜地掛在我身上，給我加盾，給我治療，偶爾用她那軟綿綿的技能控制一下敵人。
我沖進敵方五人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她就陪著我一起沖。
我被集火倒下，她也絕不獨活，會被瞬間秒掉。
但她沒有一句抱怨。
【星星不睡：師父哥哥，你好帥！】
【星星不睡：師父哥哥，我們下次還能一打五！】
【星星不睡：師父哥哥，別怕，我給你加血！】
耳機里，她清脆的鼓勵聲，和我鍵盤鼠標狂暴的敲擊聲，交織在一起。
我仿佛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將白天所受的所有委屈、憤怒、不甘，全都傾瀉在了游戲里。
連殺了十幾局，直到我的手指都有些發(fā)麻，那股憋在胸口的惡氣，才終于吐了出來。
“呼……”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師父哥哥，好點了嗎？”她小聲地問。
“嗯，好多了?！蔽矣芍缘卣f道，“謝謝你。”
“嘻嘻，跟我還客氣什么呀?！彼α似饋?，“師父哥哥開心了就好。對了對了，我……我給你唱首歌好不好？”
“唱歌？”我有些意外。
“嗯！我最近新學的！雖然……雖然唱得可能不怎么樣，但是……我想唱給你聽。”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和羞澀。
“好啊?！蔽倚廊煌?。
耳機里安靜了幾秒，然后，一段輕柔的旋律響起，是游戲《星域》的主題曲《星光下的約定》。
伴隨著舒緩的音樂，她那甜美的歌聲也隨之而來。
“星光閃爍，約定在風中……”
“穿越人海，只為與你相擁……”
她的技巧并不專業(yè)，甚至有幾個地方還跑了調(diào)。
但是，她的聲音很干凈，很真誠。
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溫度，輕輕地，熨帖著我那顆早已冰冷疲憊的心。
一曲唱罷，她緊張地問：“怎、怎么樣？是不是很難聽？”
“沒有，”我輕聲說，“很好聽。”
這是實話。
“真的嗎？”她聽起來開心極了，“那你以后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唱給你聽，好不好？”
“好?！?/p>
那一刻，我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念頭。
如果……
如果能永遠活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就好了。
沒有林晚星，沒有KPI，沒有改不完的方案。
只有“嶼”，和他的小徒弟“星星不睡”。
……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上班。
剛到公司，就看到我的辦公桌上，放著一份文件。
是我昨天交上去的那份策劃案。
上面用紅筆批注了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見，字跡鋒利，一如其人。
在文件的末尾，還有一行字。
【邏輯比昨天清晰，但細節(jié)依舊粗糙。下午三點，來我辦公室，一條一條跟我過?！滞硇恰?/p>
我看著那行字，愣了半天。
這……算是通過了？
雖然評價依舊刻薄，但至少，沒有讓我再滾回去重做。
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阿胖湊過來看了一眼，也嘖嘖稱奇：“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女魔頭居然沒讓你重做？”
“可能是我昨晚的努力感動了上天吧?！蔽野盐募闷饋恚屑毧粗厦娴呐?。
不得不承認，林晚星雖然刻薄，但她的專業(yè)能力，確實是頂尖的。
她指出的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打在了方案的軟肋上。有些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邏輯漏洞，都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如果按照她的意見修改，這份方案的質(zhì)量，確實能再上一個臺階。
或許……她也不是那么不講道理。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我立刻掐滅了。
別傻了，陳嶼。
她只是一個追求完美的資本家罷了，給你點陽光，是為了讓你更好地為她賣命。
下午三點，我準時敲響了總監(jiān)辦公室的門。
“進。”
我推門而入，林晚星正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端著一杯咖啡。
“坐?！彼噶酥笇γ娴奈恢谩?/p>
我依言坐下，將修改好的方案遞了過去。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是我入職以來，經(jīng)歷過的最漫長，也最煎熬的兩個小時。
林晚星逐字逐句地審閱我的方案，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放過。
“這里，為什么選擇這個數(shù)值？你的數(shù)據(jù)支撐在哪里？”
“這個功能引導，你考慮過新手玩家的感受嗎？他們會覺得困惑?！?/p>
“你這里的描述太模糊，‘可能’‘或許’，我要的是確定的結(jié)論?！?/p>
她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參加一場博士論文答辯，而主考官，是一個永遠不會對你滿意的魔鬼導師。
我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將自己的設計思路、數(shù)據(jù)來源、用戶調(diào)研結(jié)果，一條條地向她闡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當我回答完最后一個問題時，嗓子已經(jīng)干得快要冒煙了。
林晚星合上方案，沒有說話，只是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輕輕地揉著太陽穴。
我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原來，機器人……也是會累的嗎？
辦公室里陷入了沉默，氣氛有些微妙。
就在我以為她又要讓我拿回去改第N版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
“可以?！?/p>
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我愣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林總，您是說……”
“我說，這份方案，可以了?！彼粗遥凵褚琅f清冷，但似乎……沒有了之前那種咄咄逼人的壓迫感，“就按這個版本，推進下去吧。”
我足足反應了五秒鐘，巨大的驚喜和如釋重負的感覺，瞬間將我淹沒。
“好……好的！謝謝林總！”我激動得差點站起來鞠躬。
“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的工作。”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下了逐客令，“沒什么事的話，你可以下班了?！?/p>
“好的好的，林總再見！”
我抱著那份“免死金牌”，腳步輕快地走出了辦公室，感覺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回到工位，阿胖他們已經(jīng)下班了。
整個辦公區(qū)空空蕩蕩，只有零星幾個內(nèi)卷之王還在奮戰(zhàn)。
我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
雖然很累，但心情卻前所未有的好。
我收拾好東西，哼著小曲，準備回家。
路過總監(jiān)辦公室時，我下意識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門沒關嚴，留著一道縫。
林晚星還坐在沙發(fā)上，沒有走。
她沒有在看文件，也沒有在看電腦，而是……拿著手機，屏幕亮著，似乎在看什么。
她的姿態(tài)很放松，和我平時見到的那個時刻緊繃的女魔頭判若兩人。
甚至……她的嘴角，還微微向上翹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好奇心起，鬼使神差地，又朝那道門縫湊近了一點。
然后，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一個從她手機里傳出來的，甜美的，軟糯的，我無比熟悉的聲音。
“榜一的‘江上孤舟’哥哥，再刷個火箭，煙煙給你跳段私舞好不好？”
我渾身一震，如遭雷擊。
煙煙？
那不是星夜平臺最火的女主播嗎？
林晚星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女魔頭，居然也看這種直播？
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正當我準備悄悄溜走時，林晚星的手機里，又傳出了那個女主播的聲音。
“哎呀，‘嶼’哥哥也來啦！歡迎我?guī)Z哥！”
“嶼”？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這個ID……
我立刻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直播軟件。
果然，煙煙正在直播，而她的打賞榜上，一個叫“嶼”的ID，赫然排在第二位。
而那個ID的頭像，是一片深藍色的海洋。
和我《星域》里的游戲頭像，一模一樣。
我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從來沒看過這個女主播，更不可能給她打賞！
這是……撞ID了？
還是說……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讓我無法忽視的念頭，瘋狂地冒了出來。
我死死地盯著那道門縫，心臟狂跳。
林晚星似乎看得很高興，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好像是在打字。
下一秒，直播間的公屏上，飄過一條金色的彈幕。
【星星不睡：煙煙姐姐跳舞真好看！】
星星不睡……
星星不睡?。?！
我感覺一道天雷，從我的天靈蓋，直劈到我的腳后跟。
我整個人都麻了。
我那個又菜又愛玩，天天纏著我喊“師父哥哥”的軟萌小徒弟……
是……
林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