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前世聽來錐心的話,再聽一遍依舊會讓人感受到痛。
今晚這場談話,更像是在通知,沒有人問沈池魚同不同意接納沈令容,也沒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讓出應(yīng)有的位置,從原本的大小姐變成了二小姐。
沈池魚沒有露出失落的表情,她頷首:“是,母親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p>
林氏沒想到她會那么平靜的接受,準(zhǔn)備好的壓迫哽在喉嚨,讓她心中奇異的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感覺。
廳外春雨仍在下著,林氏把那種不舒服歸結(jié)為是天氣沉悶引起的反應(yīng)。
正在這時(shí),管家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身上帶著雨水的潮濕:“老爺,不好了!現(xiàn)在滿京都都在傳……”
看著滿廳的人,管家的話打了個磕絆。
沈縉問:“傳什么?”
“說咱們相府出了樁真假千金的奇事,”管家壓低聲音,“茶樓說書人都在講,十五年前有農(nóng)婦故意調(diào)換襁褓,讓自家女兒在相府享福,真正的千金小姐卻在鄉(xiāng)下受苦?!?/p>
“什么?”
沈令容臉色倏變,驚慌地聲音變了調(diào),她渾然不覺,只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
她到現(xiàn)在之所以有恃無恐,是父親母親明確承諾過,不會讓她是假千金的事情傳出去,在外人眼里她仍然是相府的大小姐。
為何現(xiàn)在會滿城皆知?
是誰傳出去的流言?
究竟是誰要?dú)Я怂?/p>
沈令容突然看向沈池魚,隨即又自我否決:不可能是她,她一個剛來京都的野丫頭,哪兒來的膽子和本事。
可若不是沈池魚,又會是誰?
知道真相的只有府里的人,父親下過死命令,不準(zhǔn)任何人往外傳。
但偌大的相府,下人眾多,保不齊有人嘴巴不嚴(yán)……
“令容,”林氏匆匆起身,心疼得將人摟入懷中:“別怕,你父親會處理好此事?!?/p>
沈令容伏在林氏肩頭,委屈道:“母親,要不我還是走吧,把位置還給妹妹,我不能給父親添麻煩?!?/p>
“傻孩子,你永遠(yuǎn)是我們最疼愛的女兒,”林氏捧起她的臉,語氣堅(jiān)定:“那些閑言碎語不必理會,你是我的心頭寶,哪兒也不許去,要走也不該是你走?!?/p>
話落,眾人的視線“唰”地看向沈池魚,有人幸災(zāi)樂禍,有人于心不忍,也有人作壁上觀,等著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沈池魚好似沒聽到那些話,只安靜地站在原地,任由眾人隨意打量。
那樣單薄的身子,像一株生在懸崖邊的野松,任憑風(fēng)吹雨打,依然挺直脊背。
“母親?!鄙蛄钊菀蕾嗽诹质系膽牙?,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朝沈池魚投去一個勝利的眼神。
沈池魚捏了捏指尖,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從她被接回相府的那一刻起,從親生父母沒有一句關(guān)心和擁抱時(shí),她就明白了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池魚,”沈縉終于開口,話語中是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你母親那話不是針對你,你不要往心里去,要懂點(diǎn)事。”
沈池魚臉上浮現(xiàn)驚訝:“父親說得哪里話,我豈會生母親的氣,我知道她是關(guān)心則亂。”
她蹙眉,換上擔(dān)憂的神色:“只是如今流言四起,姐姐的身份怕是瞞不住,父親準(zhǔn)備怎么辦?”
不就是演嗎?她也會。
沈縉沉默須臾,他心思轉(zhuǎn)得快,不過一天,真假千金的事情就鬧得人盡皆知,絕對是有人故意散布并推波助瀾。
此舉損害的是相府和他的顏面,想來無外乎是他在朝堂的那些對手在搞事。
他現(xiàn)在就算想瞞也瞞不住,對方連細(xì)節(jié)都清楚,說明一定去查過,即使他已經(jīng)盡量抹去痕跡,也難保不會有遺漏的地方。
怎么辦?
事已至此,堵不如疏。
與其讓對方拿此事繼續(xù)做文章,不如把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
拿定主意,沈縉道:“夫人,府中該舉辦宴會了?!?/p>
林氏立馬明白其中意思,忙點(diǎn)頭:“好,明早我就遞帖子,陽春三月,正適合辦場春日宴?!?/p>
“屆時(shí)就對外公布令容和池魚的身份,”沈縉一錘定音,“也讓大家知道,不論真假,令容都是相府大小姐。”
他辛苦栽培出來的明珠,不能因此事蒙塵。
沈縉又對沈令容道:“你依舊是我沈縉的女兒,日后誰若敢在你面前說三道四,你只管回?fù)?,有父親為你撐腰?!?/p>
沈令容眼眶泛紅,滿臉感動的喊了聲:“父親?!?/p>
無人知她心底的陰霾,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粉飾太平,也和真的不一樣。
那些被她壓了那么多年的貴女,還不知道背地里會怎么笑話她。
但眼下也別無選擇。
沈縉回以安撫的笑,最后才把視線放在沈池魚身上:“過兩天的宴會上,你與令容要姐妹情深,切莫讓我失望?!?/p>
“是?!鄙虺佤~仍是那副安靜乖巧的樣子。
沈縉得到想要的答案,擺手:“你先回去吧,缺什么就告訴你母親?!?/p>
沈池魚抬頭快速的環(huán)視四周,林氏還在摟著沈令容低聲安慰,沈縉一臉不耐地在等她退下,滿廳的人或譏諷或憐憫地看著她。
這些人的嘴臉,在明亮的燭火下纖毫畢現(xiàn),像一場荒誕的皮影戲。
她福了福身,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身后是林氏溫柔的哄勸:“乖寶別哭了,娘讓人給你燉了你愛喝的羹湯……”
走出正廳,沈池魚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已經(jīng)被指甲掐出了血,她松開拳頭,看著那幾道月牙形的傷口,忽然笑了。
很可笑不是嗎?
她在鄉(xiāng)下被養(yǎng)母用火鉗燙,被用藤條抽得遍體鱗傷,都不如親生父母的言語,能讓人痛如刀絞。
還好,幸好,她已經(jīng)掙脫名為親情的鎖鏈,哪怕過程血肉模糊,也絕不回頭。
“姑娘。”守在外面的雪青紅著眼眶迎上來。
“我沒事,”沈池魚接過帕子邊擦手邊走,“今后喚我小姐,雪青,高門規(guī)矩多,你要盡快適應(yīng)?!?/p>
走出回廊,春風(fēng)裹著細(xì)雨撲面而來,沈池魚停步,轉(zhuǎn)身回望那長且幽暗的路,漂亮的鳳眸微微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