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裹挾著細碎的雪沫，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沙礫抽打在臉上。我蜷縮在一座廢棄山神廟的殘骸里，斷壁殘垣勉強遮擋著呼嘯的風(fēng)雪。身上單薄的僧衣早已被冰水和汗水浸透，又被刺骨的寒風(fēng)凍得梆硬，摩擦著皮膚帶來陣陣刺痛。
體內(nèi)那股源自烏老大的三十年功力，如同被困在堤壩內(nèi)的洪流，在經(jīng)絡(luò)中左沖右突，每一次沖擊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北冥神功的吞噬霸道絕倫，卻遠非溫和的同化。這股外來的力量充滿了烏老大臨死前的怨毒和不甘，瘋狂地排斥著我的本源，試圖將這具身體撐爆、撕裂。
“呃…”我死死咬著牙關(guān)，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剛滲出皮膚就被凍成冰珠。陰陽魚的印記在纏著布條的掌心下隱隱發(fā)燙，仿佛在嘲笑我的無能。必須找到《易筋經(jīng)》！只有少林至高無上的易筋鍛骨之法，才能調(diào)和、馴服這狂暴的異種真氣！否則，不等別人來殺，我自己就會被這掠奪來的力量炸成碎片！
念頭剛起，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在風(fēng)雪中飄了進來。
我猛地警覺，強忍著劇痛，屏住呼吸，將身體更深地縮進陰影里。破廟門口，一個枯瘦的身影幾乎是爬著進來的。他穿著一件同樣破舊的灰色僧袍，沾滿了泥濘和暗紅的血跡。每挪動一步，身下就拖出一道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血痕。他掙扎著，靠在一尊僅剩半截身子的泥塑神像基座旁，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
是寺里的掃地老僧！那個沉默寡言，永遠佝僂著背，默默清掃落葉的老僧！他怎么會在這里？傷得如此之重！
他渾濁的眼睛吃力地轉(zhuǎn)動著，似乎在尋找什么。當(dāng)他的目光終于捕捉到陰影中我的輪廓時，那瀕死的眼睛里驟然爆發(fā)出一點微弱卻執(zhí)著的光。
“虛…虛竹…”他嘶啞地喚道，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fēng)雪吞沒。
我猶豫了一瞬。冰窖的殺戮，掌心的陰陽魚，石壁上的爪痕…我是兇手，是怪物?？拷业娜耍粫頌?zāi)禍。
老僧似乎看穿了我的退縮，沾滿血污的手顫抖著，費力地伸進自己破碎的僧衣內(nèi)襟，摸索著。他的動作牽動了傷口，更多的鮮血從胸腹間涌出，染紅了身下的塵土。他掏出了一個小布包，那布包本身也是破舊的，但被他死死攥在手心。
“過…過來…”他氣若游絲，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懇求，死死盯著我。
一種莫名的悸動攫住了我。那眼神深處，不是恐懼，不是譴責(zé)，而是一種…托付？一種沉重的、無法言說的悲憫。我終究無法抗拒，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跪坐下來。
他冰涼枯槁、沾滿血污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纏著布條的手腕！那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個垂死之人。他顫抖著，將那個小小的、帶著他體溫和血污的布包，死死塞進我手里。
“拿…拿著…《易筋經(jīng)》…殘卷…”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耗盡了他最后的氣力，“當(dāng)年…蕭遠山…慕容博…潛入…藏經(jīng)閣…偷…偷學(xué)武功…”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瞳孔深處翻涌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老衲…老衲本可…阻止…”
就在這一刻！
“咻咻咻——！”
凄厲的破空聲撕裂了風(fēng)雪的死寂！密集如蝗的箭矢，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穿透破廟早已腐朽的門窗板壁，從四面八方攢射而來！目標(biāo)明確——直指地上的老僧！
“噗噗噗噗——！”
沉悶的利器入肉聲接連響起，如同死神的鼓點！老僧枯瘦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至少七八支鋒利的狼牙箭，瞬間洞穿了他單薄的身軀！一支箭甚至從他枯瘦的脖頸側(cè)面貫穿而出，帶著一蓬滾燙的血霧，濺了我滿頭滿臉！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渾濁的、帶著無盡悔恨和未盡話語的眼睛，在我面前迅速地失去了最后一點光彩。他抓著我手腕的手，驟然失去了所有力量，無力地垂落下去，在冰冷的泥地上砸起一小片塵埃。
他死了。死在我的面前。為了保護我？為了把這殘卷給我？
滾燙的血順著我的額頭、臉頰流下，滴落在手中那個小小的、被血浸透的布包上。那溫?zé)岬囊后w，仿佛帶著老僧最后的不甘和悲憤，灼燒著我的皮膚，燙進了我的靈魂。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這樣？！
前世冰冷的槍口…摯友猙獰的笑臉…子彈撕裂心臟的劇痛…一幕幕被刻意遺忘的背叛和死亡，如同決堤的洪水，混合著冰窖的血腥、石壁上的爪痕、掌心的陰陽魚，以及眼前這具被箭矢釘穿的老僧尸體，轟然沖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壩！
一股無法形容的暴戾和悲愴，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從靈魂最黑暗的深淵里轟然爆發(fā)！體內(nèi)那狂暴的、撕裂著我的北冥真氣，瞬間被這股滔天的恨意點燃、引爆！
“呃啊啊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雜著野獸般咆哮與無盡悲鳴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炸開！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破廟之外，風(fēng)雪彌漫的黑暗中那些攢動的人影——西夏一品堂！
根本不需要思考！身體的本能，那來自前世巨鱷在絕境中爆發(fā)的兇戾，那來自北冥神功最原始的吞噬渴望，那來自虛竹此刻靈魂被撕裂的痛苦，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我雙掌猛地向兩側(cè)虛空一撐！纏繞其上的染血布條寸寸崩裂！掌心那旋轉(zhuǎn)的陰陽魚圖騰，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一黑一白兩道氣流如同活物般瘋狂竄出！
“轟——！”
一股無形卻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以我為中心，驟然向四面八方炸開！
時間仿佛瞬間停滯！
方圓百丈之內(nèi)，漫天飄落的、密集如簾的冰冷雨滴，在吸力爆發(fā)的剎那，詭異地懸停在了半空中！隨即，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拉扯，所有雨滴驟然改變了方向，如同億萬顆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瘋狂地、倒卷著向我掌心匯聚而來！形成兩道肉眼可見的、急速旋轉(zhuǎn)的巨大水龍卷！
“?。 薄安弧?！”“妖法！”
凄厲驚恐的慘叫瞬間從四面八方炸響！三十七名身著西夏一品堂服飾的精銳武士，連同他們藏身的樹木、巖石，如同被卷入漩渦的枯葉，身不由己地被那恐怖的吸力硬生生從藏身處撕扯出來！他們驚恐地揮舞著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卻徒勞無功，身體以驚人的速度被扯向那兩道死亡的水龍卷！
“噗噗噗噗——！”
肉體被狂暴力量瞬間撕扯、擠壓、碾碎的沉悶爆響，連成一片！慘叫聲戛然而止！血霧混合著破碎的骨肉、撕裂的皮甲、斷裂的兵器，被卷入狂暴的龍卷之中，瞬間染成了刺目的猩紅！
兩道巨大的、由血水、肉糜和破碎物質(zhì)組成的猩紅龍卷，如同兩條來自地獄的魔龍，在我掌心前方瘋狂咆哮！僅僅一個呼吸！僅僅一個瞬間！方圓百丈，除了風(fēng)雪，再無一個活物！
“轟隆——！”
天空適時炸響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熾白的電光撕裂鉛灰色的天幕，將這片剛剛吞噬了三十七條生命的修羅場映照得一片慘白！也將那兩條瘋狂旋轉(zhuǎn)、漸漸消散的血色龍卷，映照得如同地獄的圖騰！
吸力驟然消失。
噗通！
我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混合著泥漿和血水的污穢地面上。體內(nèi)那狂暴的真氣似乎平息了些許，但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心和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嘔——！”我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翻江倒海，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無盡的冰冷和血腥味，縈繞在口鼻之間。
我顫抖著，下意識地攤開手掌。
掌心，那旋轉(zhuǎn)的陰陽魚圖騰似乎更加清晰、深邃了幾分。而在那黑白交錯的魚眼位置，靜靜地躺著二十三枚東西——不是箭鏃，而是二十三枚扭曲變形、帶著銹跡和血跡的…彈頭殘??！那形狀，那冰冷金屬的觸感…與前世射入我心臟的那顆致命的子彈…一模一樣！
冰冷的雨水混合著血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下。我跪在這片剛剛制造的血腥泥濘中，看著掌心那二十三枚來自不同時空的“兇器”，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吞噬帶來的力量感轉(zhuǎn)瞬即逝，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冰冷和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是誰？我到底…變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