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病床上的診斷書碎片還在刺痛我的視網(wǎng)膜,
ICU玻璃外那個蜷縮在垃圾桶旁的佝僂身影,像烙鐵燙在心上。
我媽撕心裂肺的哭訴還在耳邊回蕩——“他的前途是踩著景琛的尸骨爬上去的!”“妹夫,
哥找到干凈地方了,不臟你們的地。”那條冰冷的短信,是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猛地轉(zhuǎn)身,撞開試圖阻攔的護(hù)士,像一頭發(fā)瘋的困獸沖出ICU,沖進(jìn)冰冷的雨幕!
消毒水的氣味被雨水沖刷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土腥氣和醫(yī)院特有的、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雨水瞬間澆透全身,
冷得刺骨,卻澆不滅我胸腔里那團(tuán)燒灼的、名為悔恨和恐懼的火焰!他在哪?!
那個“干凈地方”在哪?!我沖過醫(yī)院門口混亂的車流,沖到馬路對面。
那個巨大的綠色垃圾桶還在原地,被雨水沖刷得泛著冷光。可垃圾桶和墻壁之間的縫隙,
空了。只有一灘被雨水不斷稀釋的、渾濁的泥水印,勾勒出一個人形蜷縮過的輪廓。他走了。
真的走了?!案纭?!蘇景琛——!??!” 我嘶啞著嗓子在雨中呼喊,
聲音被嘩嘩的雨聲吞沒。路人撐著傘,投來怪異的目光。我像個瘋子,
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狂奔,雨水糊住了眼睛,腳下打滑,重重摔在積水里,
泥水濺了一身。膝蓋火辣辣地疼,卻比不上心口萬分之一。他會去哪?
那個背著破舊行李袋、渾身病痛、被整個世界遺棄的人,能去哪?火車站?汽車站?
還是……某個能徹底“干凈”的、不臟任何人地方的地方?一個可怕的念頭,像冰冷的毒蛇,
猛地纏住了我的心臟!頂樓!醫(yī)院頂樓!或者……任何一座足夠高的樓!
我連滾爬爬地站起來,不顧膝蓋的疼痛,發(fā)瘋似的沖回醫(yī)院大樓!
電梯的數(shù)字慢得像一個世紀(jì)!我沖進(jìn)樓梯間,一步三階地往上狂奔!
冰冷的鐵質(zhì)扶手硌著手心,肺部像要炸開!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尖叫:攔住他!
一定要攔住他!推開沉重的天臺防火門,冰冷的、裹挾著雨絲的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
嗆得我一陣咳嗽。偌大的、空曠的水泥天臺,雨水肆意流淌。
遠(yuǎn)處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暈。天臺邊緣的矮墻旁,
一個高大的、佝僂的身影,背對著我,靜靜地站在那里。雨水順著他濕透的舊夾克往下淌,
在他腳邊匯成一小灘水。他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個磨破了邊的黑色行李袋,
像抱著最后的墓碑。是蘇景琛。懸著的心沒有落下,反而被提到了嗓子眼,堵得我無法呼吸!
他真的在這里!他真的在找那個“干凈”的地方!“哥——?。 ?我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
聲音在空曠的天臺上被風(fēng)吹散。他的背影劇烈地晃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他慢慢抬起一只手,
那只布滿厚厚鱗屑、龜裂滲血的手,輕輕地、近乎溫柔地搭在了冰冷濕滑的水泥矮墻上。
指腹緩慢地摩挲著粗糙的墻面,仿佛在感受這通往“干凈”的最后一道門檻。就在這時,
身后傳來急促而踉蹌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拐杖敲擊地面的“篤篤”聲和粗重的喘息。
“晚晚!回來!危險!” 是顧嶼!他竟然拖著打著石膏的腿,拄著臨時找來的拐杖,
硬是追了上來!他臉色慘白如紙,額角的紗布被雨水打濕,洇出淡淡的粉色,
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一種病態(tài)的偏執(zhí)。他沖到我身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嚇人,
目光卻死死盯著天臺邊緣那個背影,聲音因?yàn)榭謶趾图佣冋{(diào):“你看!你看那墻!
他碰過的地方!他的手……他那雙爛手碰過的地方!會爛掉的!會有病菌的!晚晚,
離他遠(yuǎn)點(diǎn)!離那個臟東西遠(yuǎn)點(diǎn)!” 他指著蘇景琛剛剛撫摸過的矮墻墻面,
仿佛那里真的已經(jīng)滋生出了致命的霉菌。“臟東西”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膜!蘇景琛的身體猛地一顫!那只搭在矮墻上的手,瞬間蜷縮成拳!
指甲狠狠摳進(jìn)了掌心早已潰爛的皮肉里!暗紅的血混著雨水,順著他扭曲的手指縫隙,
蜿蜒流下,滴落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團(tuán)刺目的紅。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雨水沖刷著他布滿紅斑和鱗屑的臉,洗掉了泥污,
卻洗不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哆嗦著,
那雙曾經(jīng)或許明亮、如今卻渾濁不堪的眼睛,透過迷蒙的雨幕,看向我,
看向我身邊歇斯底里的顧嶼。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
只有一片死寂的、萬念俱灰的空洞。仿佛在看兩個與己無關(guān)的陌生人?!邦檸Z!你閉嘴!
” 我猛地甩開顧嶼的手,聲音因?yàn)闃O度的憤怒而嘶啞破裂,“你他媽給我看清楚!
臟的是誰?!爛的是誰的心?!是你!是你們顧家!是那份假病歷!是那份頂罪書!
”我一步步向蘇景琛走去,腳步踉蹌卻堅定。雨水模糊了視線,但我死死盯著他。
“哥……” 我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帶著無盡的悔恨,
“對不起……哥……對不起……是我蠢!是我瞎!是我信了他的鬼話!
我不該噴消毒水……我不該趕你走……我……” 喉嚨被巨大的酸楚堵住,泣不成聲。
蘇景琛看著我走近,那雙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
但瞬間又被更深的死寂淹沒。他微微搖了搖頭,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似乎想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卻比哭還難看。然后,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決絕,
又轉(zhuǎn)回了身,面朝著天臺外那片被雨水籠罩的、模糊不清的虛空。他的一條腿,緩緩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