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捉老鼠的游戲……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
金鑾殿上那刺耳的玉瓶滾落聲,如同魔咒,日夜在耳畔回響。蕭淮那句低沉帶笑的“只為守這秘密”,更是化作無數細密的針,無時無刻不在刺穿著我搖搖欲墜的神經和早已不堪重負的身體。
虎狼之藥帶來的骨痛和虛弱,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變本加厲。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的隱痛,喉間那偽造的凸起如同燒紅的烙鐵,時刻提醒著我的不堪與脆弱。東宮,這座我經營了十年的堡壘,在蕭淮奉旨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徹底淪陷為他精心布置的狩獵場。
每日辰時初刻,那玄色繡金的挺拔身影,便會準時出現(xiàn)在東宮書房外。他步履從容,如同巡視自己的領地。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后合攏,隔絕了陽光,也將我困入令人窒息的牢籠。
“殿下安好?!彼笆郑藨B(tài)無可挑剔,聲音低沉悅耳。可那雙眼睛,卻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從邁進門檻的第一步起,就牢牢鎖在我身上。目光帶著審視,玩味,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從容,緩緩掃過我刻意端坐的姿勢,繃緊的下頜,最終,若有似無地、帶著嘲弄,停留在我喉間那偽造的凸起之上。
授課時,他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見解獨到深刻,無可挑剔。習武時,動作精準如尺,矯健如龍。這份“完美”,本身就是酷刑。
他會在講解晦澀兵策時,猝不及防發(fā)問:“殿下以為,此‘聲東擊西’之計,核心在于何處?”身體微傾,迫近的氣息帶來無形壓力,“是‘聲’?還是……‘擊’?”他刻意加重“擊”字,目光掃過我的唇瓣,提醒金鑾殿上那未盡的“擊”。
他會在校場指點拉弓搭箭時,溫熱干燥的手掌看似隨意覆上我因用力而顫抖的手背,隔著薄薄騎射服,滾燙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間傳來,帶著強硬的引導。低沉聲音貼著耳廓響起:“殿下臂力稍欠,下盤需穩(wěn)。心……更要定?!蹦恰靶摹弊郑У脴O輕,卻像小錘,狠狠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恐懼、憤怒、屈辱日夜煎熬。身體的痛苦在這高壓下被無限放大。夜不能寐,食不知味,鏡中人影蒼白消瘦,眼底沉淀濃重青影和驚惶。
這日午后,窗外天色陰沉,悶雷隱隱。書房內光線昏暗,空氣黏稠窒息。我強撐精神,伏在寬大紫檀木書案前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折。手腕因心力交瘁和藥物折磨微微發(fā)顫,筆下朱批字跡透出虛浮無力。
蕭淮坐于下首圈椅,姿態(tài)閑適,手中捧卷書,似看得入神。然而那如同實質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始終纏繞身上,帶著冰冷審視,一寸寸刮過側臉、頸項、執(zhí)筆的手腕……欣賞即將碎裂的瓷器。
壓力越來越大,像無形大山沉沉壓在背上。額角滲出細密冷汗,握筆手指因用力指節(jié)發(fā)白。心口那熟悉的、因藥物反噬而起的煩惡感隱隱翻涌。咬緊牙關,強迫集中精神,筆尖顫抖艱難落下一個“閱”字,朱砂卻因手腕不穩(wěn)洇開一小片,像刺目血痕。
就在心神失守瞬間——
一股帶著冷冽松針氣息的陰影,毫無征兆籠罩下來!
蕭淮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站到書案旁!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覆蓋。他甚至沒給任何反應時間,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大手快如閃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猛地攥住我執(zhí)筆的手腕!
“呃!”腕骨傳來劇痛,如同被鐵鉗狠狠夾住!驚駭抬頭,猝不及防撞入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哪還有半分閑適?翻涌的是冰冷探究,毫不掩飾的掌控欲,還有一絲……被壓抑的、焦躁的怒火?
“殿下,”聲音低沉得可怕,如同悶雷滾過心田,每個字帶著灼人溫度噴灑臉上,“字跡如此虛浮,落筆無力……”攥著我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迫使我懸空的筆尖不受控制狠狠戳在攤開的奏疏上!飽蘸朱砂墨瞬間在雪白宣紙上炸開大片刺目猩紅!“可是……心神不寧?”
“啪嗒!”
沉重的紫毫筆被這猝然加力一帶,脫手飛出!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書案一角的端硯之上!
砰!
墨汁四濺!
濃黑黏稠墨液如同炸開的烏云,猛地潑濺開來!我的前襟、袖口,甚至臉頰頸側,瞬間沾染大片淋漓墨跡!冰涼黏膩透過薄薄太子常服貼上肌膚,帶來驚悸戰(zhàn)栗。
空氣凝固。
臉上冰涼墨汁緩緩滑落。濃重墨腥沖入鼻腔。前襟被墨汁浸透緊貼身上,冰冷黏膩,勾勒出過分纖細輪廓。手腕被他死死攥著,骨頭像是要碎裂。而他居高臨下看著我滿身狼狽,看著他一手造成的“杰作”,那雙深不見底眸子里翻騰的情緒幾乎沖破理智堤壩——是憤怒,是某種被壓抑到極致的焦灼,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困惑?
連日積壓的恐懼、憤怒、屈辱,被這滿身淋漓墨跡和手腕劇痛徹底點燃!理智的弦,錚然斷裂!
“蕭淮——!”
我猛地發(fā)出一聲嘶啞到極致的怒吼,如同瀕死的困獸!被憤怒和絕望燒紅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另一只自由的手如同毒蛇出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探向書案上另一支擱置的狼毫!
那支筆,筆桿堅硬如鐵,頂端尖銳!
用盡全身力氣,將所有恨意、所有恐懼、所有被逼至絕境的瘋狂灌注在這一刺之中!筆鋒帶著破風的銳響,如同淬毒的匕首,毫不留情直刺他近在咫尺、毫無防備的咽喉!
去死!一起毀滅!
這一刺,快!準!狠!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能清晰看到他瞳孔驟然收縮,映出我猙獰扭曲的面容和那支奪命的筆鋒!他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瞬間被驚愕和一絲難以置信取代!
然而,就在尖銳筆鋒即將刺破他頸間皮膚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蕭淮那只一直死死攥著我另一只手腕的手猛地松開!五指如電,以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和精準斜劈而出!如同鐵鉗般狠狠扣住了我持筆行刺的那只手腕!
咔嚓!
腕骨處傳來令人牙酸的、仿佛骨裂般的劇痛!力道之大幾乎瞬間捏碎腕骨!
“呃啊——!”鉆心劇痛讓我眼前一黑痛呼出聲,行刺的手臂瞬間軟麻無力。
奪命的狼毫“啪嗒”一聲無力掉落在滿是墨跡的奏疏上,濺起幾點墨星。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蕭淮扣著我行刺手腕的那只手力道大得驚人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鉗制不容絲毫掙脫。高大身軀猛地壓下,另一只手“砰”地一聲重重撐在我身側的案幾上!沉重的紫檀木書案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的臉瞬間逼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底因盛怒而泛起的猩紅血絲,緊抿的薄唇因壓抑情緒繃出凌厲線條,額角暴起的、微微跳動的青筋!濃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冰冷的墨香和山雨欲來的狂暴怒意如同實質的海嘯將我徹底淹沒!
“殺我?”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低沉嘶啞得可怕每一個字像裹挾著冰碴和火星狠狠砸在臉上“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他猛地一拽被他扣住的手腕將我整個人更狠地拉向他!
劇痛讓我渾身顫抖冷汗瞬間浸透里衣。被迫仰頭對上他那雙燃燒著暴怒火焰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是毫不掩飾的殺意是被背叛的狂怒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頭發(fā)寒的痛楚?
“孤……有何不敢?!”強忍著腕骨碎裂般的劇痛從牙縫里擠出破碎字句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里面是破釜沉舟的瘋狂“你步步緊逼……窺探孤……折辱孤……蕭淮……你真當孤……是泥捏的不成?!”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血沫腥氣。
“窺探?折辱?”蕭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喉間溢出一聲極其壓抑極其危險的低吼。他扣著我手腕的力道猛地又加重一分痛得我?guī)缀踔舷?!他俯身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絕望和暴戾“那殿下呢?!殿下瞞著天下人……瞞著陛下……瞞著我……十年!整整十年!將一個足以誅滅九族的秘密……玩弄得爐火純青!”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質問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看著我為你……為你……”后面的話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咽了回去化作喉間一聲痛苦而壓抑的喘息。那雙猩紅的眼睛里翻騰的不僅僅是憤怒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被欺騙的痛楚和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
“看著我為你……為你……”他重復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出來帶著淋漓的血氣“……神魂顛倒!像個……斷袖的瘋子!”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嘶吼出來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和自嘲!
神魂顛倒……斷袖的瘋子……
這幾個字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捅進心窩!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他!他……他竟是因為這個?!他那些匪夷所思的舉動那些令人窒息的靠近那些洞悉一切的目光……竟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對我這個“太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攫住了我!原來如此!
“你……你……”嘴唇哆嗦著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憤怒恐懼荒謬一絲微不可察的……酸楚?無數情緒在胸腔炸開攪得天翻地覆。
就在心神劇震失語僵硬的瞬間——
蕭淮那只撐在案幾上的手猛地移開!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一把扣住了我的下頜!力道之大幾乎捏碎骨頭迫使我不得不仰頭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眼底翻涌的暴怒和痛楚如同沸騰的巖漿幾乎要將我吞噬。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那目光像是要穿透靈魂看進最深處。
“告訴我……”聲音沙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近乎哀求的執(zhí)著每一個字都燙得驚人“那夜在清華池……你怕的……究竟是什么?!”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仿佛說出那個詞需要耗盡畢生的勇氣“……是身份暴露?還是……怕我?”
最后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書房里!
怕他?!
我渾身猛地一震!巨大的沖擊讓腦中一片空白!不是質問藥丸!不是質問秘密!他在問……我在怕什么?怕他?!
金鑾殿上那滴落的藥瓶,清華池那冰冷的觸碰,他步步緊逼的窺探……所有線索瞬間串聯(lián)!他以為……他以為我的恐懼和掙扎,不僅僅是因為身份,更是因為……他?!因為他對“太子”那份被他誤解為“斷袖”的、驚世駭俗的……執(zhí)念?!
荒謬!可笑!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顫的、毀滅性的力量!
“回答我!”蕭淮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扣著我下頜的手猛地收緊!眼底最后一絲克制徹底崩斷被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瘋狂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占有欲所取代!
下一瞬他猛地低下頭!
滾燙的帶著血腥氣和狂暴怒意的唇如同烙印帶著不容置疑的懲罰般的力道狠狠地重重地壓在了我被墨汁沾染的掌心之上!
“唔——!”掌心傳來一陣劇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被灼傷的滾燙觸感!渾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中所有的掙扎和叫喊都卡在了喉嚨里!
那不是吻!那是烙印!是宣告!是帶著血腥味的最原始最野蠻的占有!
他滾燙的唇緊緊貼著我的掌心呼吸灼熱而粗重噴在皮膚上帶來陣陣戰(zhàn)栗。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瓣的顫抖感受到那薄唇下壓抑的如同火山爆發(fā)般的洶涌情緒——憤怒痛苦被欺騙的絕望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病態(tài)的執(zhí)著。
時間凝固。書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掌心的灼痛感無比清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烙印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蕭淮才緩緩抬起頭。唇瓣離開我的掌心留下一個清晰的帶著血絲的齒痕和一片滾燙的紅腫。
他的眼神如同被血洗過赤紅一片里面翻涌的情緒復雜到極致最終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執(zhí)拗。他死死盯著我因驚駭而失神的眼睛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卻清晰無比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告:
“謝明昭……”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出了這個被刻意埋葬了十年的名字“你跑不掉?!?/p>
“無論你是太子還是別的什么……從你招惹我的那一刻起你注定……只能是我的?!?/p>
“這江山困不住你。這龍椅也護不住你?!?/p>
“你只能在我掌中?!?/p>
他松開扣著我下頜的手緩緩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魔神降臨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帶著一種志在必得的瘋狂和冰冷的占有欲然后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