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一字一句。
“我不是你的刀。”
休息室里，空氣仿佛凝固了。墻上時鐘的秒針，嗒，嗒，嗒，走得驚心動魄。
沈西澤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極其陌生。
那是一種混雜著錯愕、失望，和一種被忤逆的暴怒。他好像沒料到，這把被他磨了這么久，喂了這么多愛與恨的刀，會在出鞘的最后一刻，調(diào)轉(zhuǎn)刀鋒，指向了他自己。
他突然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讓我毛骨悚然。
“蘇然，你太天真了。”他重新向我走來，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你以為，只靠你那點可憐的證據(jù)，就能扳倒顧家？能讓顧遠(yuǎn)山傷筋動骨？”
“他們會道歉，會賠錢，會把顧奕辰和林薇薇推出來當(dāng)替罪羊。然后呢？顧氏集團(tuán)依然是那個龐然大物，顧遠(yuǎn)山依然高高在上。過個一兩年，誰還記得你蘇然是誰？”
“而你，得罪了他們，將永遠(yuǎn)活在他們的陰影之下。你以為，他們不會報復(fù)嗎？”
他俯下身，雙手撐在我身側(cè)的化妝臺上，將我困在他的身體和鏡子之間。鏡子里，映出我們兩個對峙的身影。他像一頭優(yōu)雅而危險的野獸，而我，是籠中的獵物。
“只有我給你的東西，才能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讓他們坐牢，讓顧氏破產(chǎn)，讓他們從云端跌進(jìn)地獄，再也爬不起來?！彼臍庀娫谖业亩?，帶著蠱惑的溫度，“那才是真正的復(fù)仇，一勞永逸?！?/p>
“然后，我們遠(yuǎn)走高飛，去托斯卡納，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也沒有人能傷害我們。”
他的聲音，那么溫柔，那么充滿誘惑力。
描繪的未來，那么美好。
我甚至有一瞬間的動搖。
是啊，我為什么要為了那些傷害我的人，堅守可笑的原則？
憑什么他們可以用卑鄙的手段對我，而我，卻要講究光明磊落？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又移向了鼠標(biāo)。
只要輕輕一點，把那些文件拖拽進(jìn)去，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會在今天畫上句號。
我將迎來最徹底的勝利，和最完美的愛人。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這張臉，漸漸和我記憶里，父親因生意失敗，一夜白頭的樣子重疊。他也是個堅守原則的人，最后，被不守規(guī)則的對手，逼得一敗涂地。
我的手指，懸停在鼠標(biāo)上方，微微顫抖。
沈西澤的眼睛里，終于重新染上了一絲笑意。他以為，他說服我了。
他伸出手，想要再次撫摸我的臉頰。
“別碰我?！蔽颐偷仄^頭，躲開了他的觸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說的都對?！蔽议_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對。”
“可你算錯了一件事?！?/p>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
“我，蘇然，就算輸，就算被報復(fù)，就算一輩子活在陰影里，我也要站著?！?/p>
“我絕不，靠著跪下去，靠著變成和你一樣的人，去換一場所謂的勝利?！?/p>
那枚戒指，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我用力，將它從無名指上，一寸一寸地，拔了下來。
皮膚與金屬摩擦，帶來一陣細(xì)微的刺痛。
“還有，你給我的愛，太貴了?！?/p>
“我，要不起?！?/p>
我將那枚戒指，輕輕放在他面前的化妝臺上。
它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決絕的聲響。
嗒。
時間到了。
門外傳來工作人員禮貌的催促聲：“蘇小姐，發(fā)布會馬上開始，請您準(zhǔn)備。”
沈西澤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徹底沉了下去。
所有的偽裝都消失了。那張溫柔的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后面那張因為憤怒和失望而扭曲的，真實的臉。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要將我凌遲。
“你會后悔的。”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也許吧?！蔽夷闷鹉莻€只裝著我自己的證據(jù)的U盤，站起身，與他擦肩而過，“但我永遠(yuǎn)，不會變成你?！?/p>
我拉開休息室的門，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身后，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但我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目光，像跗骨之蛆，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
走廊的燈光，亮得有些不真實。
我的助理小陳迎上來，看到我的臉色，擔(dān)憂地問：“蘇姐，你沒事吧？你的臉……”
“我沒事?！蔽覜_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p>
我邁步，走向那個萬眾矚目的舞臺。
那是我一個人的戰(zhàn)場。
聚光燈打在我身上的那一刻，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臺下黑壓壓的一片，無數(shù)的鏡頭像黑洞一樣對準(zhǔn)我，閃光燈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我能清晰地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顧奕辰和林薇薇。
顧奕辰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耐和輕蔑，仿佛在看一出他早已知道結(jié)局的鬧劇。而林薇薇，則挽著他的手臂，妝容精致，下巴微微揚(yáng)起，挑釁地看著我。
他們以為，我今天只是來做最后的掙扎，來徒勞地哭訴。
而在他們旁邊的貴賓席，坐著沈西澤。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來了，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仿佛剛才休息室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他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姿態(tài)從容。
他看著我，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像一片結(jié)了冰的海。
他在等。
等我做出最終的選擇。
他大概還存著一絲希望，認(rèn)為我在最后一刻，會因為恐懼和欲望，選擇對他屈服。
畢竟，他太了解人性中的黑暗面了。
我握著話筒的手，有些冰涼。
我定了定神，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大屏幕上。
那里，即將展示我的作品。
我的聲音，通過音響，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會場。
“大家好，我是調(diào)香師，蘇然。”
“今天，我站在這里，只想講述一個關(guān)于香水的故事。一個關(guān)于夢想，背叛，和重生的故事?！?/p>
我沒有立刻甩出證據(jù)，而是從最初的靈感開始講起。
講那個雨后的清晨，我如何捕捉到空氣中泥土與花瓣混合的氣息，從而構(gòu)思出“初見”的雛形。
講我如何耗費了七百多個日夜，嘗試了上千種原料，才最終確定了配方。
我的講述很平靜，沒有控訴，沒有煽情，只是在單純地分享一個創(chuàng)作者的心路歷程。
臺下的騷動漸漸平息，所有人都被我的故事吸引。
我看到林薇薇的臉色開始變了，她臉上的得意，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而顧奕辰，他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這些細(xì)節(jié)，這些只有真正的創(chuàng)作者才知道的細(xì)節(jié)，像一根根看不見的針，刺穿著他們的謊言。
“每一個調(diào)香師的作品，都像自己的孩子。你記得他出生的每一個瞬間，記得他第一次微笑，第一次哭泣。”
“所以，當(dāng)你的孩子，被別人搶走，改了名字，站在你面前，對你露出陌生的表情時……”
我停頓了一下，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
“那種痛，是錐心刺骨的?！?/p>
說完這句，我抬起眼，目光像利劍一樣，直直射向顧奕辰。
“顧先生，你或許已經(jīng)忘了，在你對外宣稱的，那個‘充滿靈感的巴黎午后’，你本人，其實正在飛往新加坡的航班上。這里，是你的機(jī)票信息。”
大屏幕上，清晰地顯示出顧奕辰的航班記錄和出入境信息。
時間，和他對媒體說的“靈感來源”那天，完全吻合。
臺下一片嘩然。
顧奕辰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林薇薇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只是開始。
“林小姐，你說你是這款香水的‘靈感繆斯’。你聲稱，你最愛的是其中保加利亞玫瑰的芬芳，因為它象征著你和顧先生純潔的愛情。”
“但你或許不知道，為了中和前調(diào)的柑橘氣息，讓整體香調(diào)更具層次感，我最終使用的，并非保加利亞玫瑰，而是來自土耳其的，帶有微弱金屬氣息的大馬士革玫瑰。”
“這兩種玫瑰，對于專業(yè)人士來說，差別巨大。當(dāng)然，對于一個謊話連篇的‘繆斯’而言，或許，聞起來都一樣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