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鷹嘴崖頂,只剩下寒風(fēng)卷過嶙峋怪石發(fā)出的嗚咽,如同無數(shù)冤魂的嘆息。濃稠的血腥味混合著金屬摩擦后殘留的焦糊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匈奴人退得干干凈凈,如同被惡鬼驅(qū)散的狼群,只留下滿地的尸體和狼藉。左賢王完顏烈倉惶遁走時,那被金屬箭鏃撕碎、僅剩骨架的坐騎,以及他臉上那混合著驚駭、暴怒與深深忌憚的扭曲表情,深深烙印在每一個目睹者的眼底。
陳沖拄著斷矛,獨(dú)臂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脫力,而是因為眼前景象帶來的巨大沖擊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二十具沉默的金屬骷髏…不,現(xiàn)在只剩下了十七具。它們?nèi)缤瓿闪耸姑牡袼埽o靜地佇立在崖頂邊緣,冰冷的金屬軀殼在血月余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眼眶中那兩簇令人心悸的暗紅色火苗已經(jīng)熄滅,只剩下空洞的黑暗。它們身上的甲胄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甚至有幾具胸甲被砸得凹陷變形,關(guān)節(jié)處裸露著斷裂的金屬絲和扭曲的齒輪。其中三具,已經(jīng)徹底散架,變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沾滿血污和碎肉的冰冷零件,散落在匈奴士兵堆疊的尸體上。
沒有勝利的歡呼。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后怕。僥幸活下來的二十幾個北軍士卒,互相攙扶著,眼神空洞地看著那些沉默的金屬造物,又看看地上袍澤和敵人的尸體,最后茫然地望向北方。
“援兵…”少年兵喃喃著,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他指著那些冰冷的金屬骨架,“它們…它們剛才…活過來了?”
沒有人能回答他。
陳沖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鐵銹味的冰冷空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一具相對完好的金屬骷髏前。它依舊保持著半跪射擊的姿態(tài),手中的勁弩弓弦崩斷,弩臂上布滿了撞擊的凹痕。陳沖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冰冷的金屬臂甲。
入手是刺骨的冰涼和堅硬的質(zhì)感。沒有任何生命的溫度,也沒有任何能量的波動。仿佛剛才那場如同地獄魔神降臨般的精準(zhǔn)殺戮,只是一場集體幻覺。
“將軍…你看!”一個老兵突然指著這具金屬骷髏的肩甲位置,聲音嘶啞。
陳沖湊近,借著血月微弱的光,他看到在冰冷的金屬肩甲上,幾道深深嵌入的刀痕旁,似乎有一些極其細(xì)微、如同天然紋理般的暗紅色紋路,此刻正極其緩慢地…褪色?像是被風(fēng)吹散的沙畫,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消失不見。
“侯爺…夫人…”陳沖的獨(dú)眼中,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他猛地轉(zhuǎn)身,對著北方,對著北山大營的方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發(fā)出泣血般的嘶吼:
“雁鳴關(guān)鷹嘴崖!陳沖殘部三十七人!拜謝侯爺!拜謝夫人——救命之恩?。?!”
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崖頂回蕩,帶著一種悲壯到極致的蒼涼。
北山大營。帥帳。
血色月光透過氣窗,將帳內(nèi)染成一片詭異的暗紅,但那股肆虐的能量風(fēng)暴已經(jīng)平息。
蘇晚仰面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碎裂的木屑和被能量撕成破布的毛毯碎片。她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嘴角、眼角、鼻孔、耳孔都?xì)埩糁珊园l(fā)黑的血跡。眉心處,一道淡金色的裂痕若隱若現(xiàn),如同精美的瓷器被狠狠摔過。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一種破碎的嘶鳴。
那枚布滿銅綠、曾散發(fā)乳白毫光的殘破小印,此刻黯淡無光,靜靜地貼在她冰冷的頸側(cè)皮膚上。
幾步之外,楚宴躺在硬榻上。覆蓋他的冰霜已經(jīng)消失,那股盤踞心脈的恐怖黑氣(深淵之種)也暫時蟄伏了下去,不再狂暴翻騰。但他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中透著一股病態(tài)的灰敗,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紊亂。裸露的胸膛上,之前被軍醫(yī)包扎好的傷口再次崩裂,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繃帶。
周巖如同最忠誠的石像,單膝跪在昏迷的兩人之間,一手緊緊握著腰間的刀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另一只手則死死攥著一塊從散落零件中撿起的、尚帶著一絲微弱暗紅紋路的精鐵箭鏃。冰冷的金屬觸感不斷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那如同神魔交戰(zhàn)般的一切不是噩夢。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帳內(nèi)每一個角落,耳朵捕捉著帳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恐懼、后怕、巨大的悲痛,還有一絲對未知力量的深深敬畏,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臟。但他不能倒下!侯爺和夫人都倒下了,他就是最后一道屏障!
時間在死寂和血腥味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突然——
“唔…”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般的呻吟,打破了帥帳內(nèi)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蘇晚!
周巖猛地抬頭,如同受驚的豹子,瞬間沖到蘇晚身邊,卻又不敢輕易觸碰她,只能緊張地低呼:“夫人?夫人您醒了?”
蘇晚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qiáng)掀開一條縫隙。視線模糊一片,只能看到頭頂被血色月光映照的、布滿刀痕的原木頂棚,還有周巖那張焦急、恐懼又帶著巨大希冀的臉。
痛…難以形容的痛…席卷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不是皮肉的痛,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感,仿佛整個意識都被強(qiáng)行撕扯成了無數(shù)碎片,又被粗暴地拼湊起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碎裂般的劇痛。眉心那道裂痕更是傳來一陣陣灼熱的刺痛,提醒著她強(qiáng)行鏈接鷹嘴崖戰(zhàn)場、虹吸生命能量、烙印意志的代價有多慘重。
她張了張嘴,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神渙散而空洞,過了好幾息,才艱難地聚焦,帶著一絲茫然的痛苦,看向周巖。
“侯…侯爺…”她用盡所有力氣,才從干裂的唇間擠出兩個氣若游絲的音節(jié)。
周巖立刻會意,連忙道:“侯爺在!侯爺在榻上!那股…那股邪氣暫時壓下去了!但侯爺還沒醒!”他指了指楚宴的方向。
蘇晚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硬榻上那個依舊昏迷的身影。看到楚宴胸膛微弱的起伏,她緊繃到極致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絲。但旋即,更深的憂慮涌了上來。深淵之種只是被暫時壓制,并未根除!鷹嘴崖…鷹嘴崖怎么樣了?
她想問,但喉嚨劇痛,發(fā)不出聲音。她只能焦急地看著周巖。
周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道:“夫人放心!鷹嘴崖…守住了!左賢王…退兵了!陳沖他們…還活著!”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驚悸和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是…是那些‘東西’…那些鐵家伙…它們…它們打退了匈奴人…”
蘇晚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被巨大的疲憊和靈魂撕裂的痛苦淹沒。代價…這就是代價…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意識再次沉入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的深淵。
【系統(tǒng)核心重啟中…】
【檢測宿主靈魂狀態(tài):嚴(yán)重受損(裂痕等級:深),精神力枯竭,生命體征微弱?!?/p>
【檢測外部能量環(huán)境:異常天象(血月)殘余波動消散中…目標(biāo)(楚宴)體內(nèi)‘深淵之種’活性降至最低(深度蟄伏),生命體征穩(wěn)定。】
【評估‘意志烙印’載體:金屬造物…意志能量耗盡…載體結(jié)構(gòu)崩解率87%…功能永久性喪失…】
【啟動緊急修復(fù)協(xié)議…能量源:無…啟動最低能耗維持模式…】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在蘇晚破碎的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感。
周巖看著蘇晚再次昏迷過去,心沉到了谷底。他不敢移動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干凈的布巾蘸著溫水,輕輕擦拭她臉上干涸的血跡。那枚緊貼著她頸側(cè)皮膚的殘破小印,在擦拭時微微顯露出來,銅綠斑駁,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