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郡,郡丞府。
與城西那座小院的血腥與悲戚不同,這里燈火輝煌,溫暖如春。
上好的檀香在獸首銅爐中裊裊升起,將整個廳堂都熏得暖香撲鼻。
天水郡丞王大人,此刻正與一位錦衣公子對坐品茗,臉上掛著熱絡(luò)而諂媚的笑容,早已沒了白日里面對蘇凡時的那份官威與矜持。
“蘇二公子大駕光臨,真是令鄙府蓬蓽生輝啊!”
王郡丞親自為蘇翊斟滿一杯價值千金的云頂仙茶。
蘇翊愜意地靠在軟椅上,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似笑非笑地說道:“王大人客氣了。我這次來,是為了一點家事。我家那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給王大人添麻煩了?!?/p>
王郡丞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二公子說的,可是前日獵熊的那位蘇凡壯士?”
“壯士?”蘇翊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王大人,你可被他那副樣子騙了。他不過是我父親當(dāng)年酒后亂性,與一個下賤丫鬟生下的孽種罷了。前些日子在府中犯下大錯,殘殺家奴,這才被逐出家門。此人心胸狹隘,狼子野心,對我蘇家早已懷恨在心,絕非善類?。 ?/p>
王郡丞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那雙在官場浸淫多年的眼睛里,精光一閃而過。
他原以為蘇凡是個無依無靠的草莽英雄,值得拉攏。
卻萬萬沒想到,此人竟是蘇家家主的一個污點,一個急于抹去的麻煩!
官場之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站隊!
一個前途無量的蘇家二公子,和一個被家族拋棄、甚至追殺的廢物庶子,該如何選擇,還需要猶豫嗎?
王郡丞臉上的諂媚,瞬間變成了義憤填膺的決絕。
他一拍桌子,沉聲道:“豈有此理!竟有這等忤逆不孝之徒!二公子放心,既然人已經(jīng)進(jìn)了我郡署的大牢,就絕沒有再活著走出來的可能!”
蘇翊陰寒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他緩緩放下茶杯,身體前傾,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帶著病態(tài)的快感說道:“直接弄死,太便宜他了?!?/p>
“我聽說……王大人的牢里,有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王郡丞立刻會意,臉上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陰險笑容:“二公子放心!水牢、石壓、剝皮、抽筋……保證讓他把他這輩子受過的苦,都再體驗一遍!定叫他后悔生到這個世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兩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大笑聲,在奢華的廳堂中回蕩,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陰謀與殘忍。
……
天水郡大牢。
這里是陽光永遠(yuǎn)無法照進(jìn)的角落。
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霉味、血腥味與排泄物的惡臭。
老鼠在墻角窸窣爬動的聲音,與遠(yuǎn)處囚犯偶爾發(fā)出的痛苦呻吟,交織成一曲絕望的交響。
蘇凡被單獨(dú)關(guān)押在一個最深處的囚室里,冰冷的鐵鏈穿過他的琵琶骨,將他死死地鎖在墻上。
他沒有去管自己身上的傷,一顆心,卻像是被放在火上反復(fù)煎熬。
弟兄們被分開關(guān)押,生死不知。
最讓他心焦如焚的,是他的母親!
那個體弱多病,連風(fēng)都吹得倒的婦女,也被關(guān)了進(jìn)來!
這個地方,對一個武者來說都是折磨,對她而言,無異于地獄!
怎么辦?
該怎么辦!
蘇凡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他很清楚,以蘇家的勢力,蘇翊的狠毒,他們絕不會讓自己這些人,等到所謂的“審判”。
也許就在今晚,也許就在下一刻,就會有一紙密令從郡丞府傳來,然后,他們所有人,都會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被無聲無息地“病死”或者“意外身亡”!
他想盡了一切辦法。
城門守將趙虎?
不行,他只是個百夫長,在郡丞面前,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郡丞王大人?
更是可笑!
自己前腳拒絕了人家的賞識,已讓他不悅,此時怎可能管一個治下小民之事?
難道,真的就只能在這里等死嗎?
不!
絕不!
蘇凡的腦海中,瘋狂地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最終,定格在了懷中那塊冰冷的令牌上。
銀刀緹衛(wèi),洪天!
一個無比瘋狂、無比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型!
他要賭!
用自己的命,用所有人的命,去賭一次!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冷聲低喝道:“讓牢頭滾過來!”
一個提著燈籠的獄卒,不耐煩地走了過來,用警棍敲著柵欄:“鬼叫什么!老實待著!”
蘇凡沒有理會他的態(tài)度,而是壓低聲音,用一種神秘而威嚴(yán)的語氣說道:“你若耽誤了緹衛(wèi)司的大事,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緹衛(wèi)司?”
那獄卒先是一愣,隨即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蘇凡,哈哈大笑起來:“就你?一個階下囚,還敢冒充緹衛(wèi)司的大人?我看你是活膩了!”
蘇凡不再廢話,他艱難地從懷中,摸出了那塊刻著“洪”字的令牌,從柵欄的縫隙中,遞了出去。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塊令牌,你是否認(rèn)得!”
獄卒本想一把打掉,可當(dāng)他的目光觸及到那塊令牌時,臉上的嘲笑瞬間凝固了!
他雖然不認(rèn)得令牌主人的身份,但那上面由玄鐵打造、銀線鑲邊的獨(dú)特制式,以及那股撲面而來的、屬于皇權(quán)特許的威嚴(yán)氣息,卻讓他渾身一顫!
他的腿肚子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也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上面那道置他們于死地的命令,尚未傳達(dá)下來。
沒過多久,一個滿頭大汗、臉上堆滿了諂媚笑容的牢頭,親自打開了蘇凡的牢門,卑躬屈膝地說道:“大……大人!誤會,都是誤會??!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大人虎威,還望大人恕罪!”
這個牢頭,是個聰明人。
他不知道這令牌是真是假,更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么來路。
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件事,不是他這個小小的牢頭能夠摻和的。
他沒從郡丞那里得到任何好處,憑什么要為了別人,去冒得罪緹衛(wèi)司這種龐然大物的風(fēng)險?
萬一賭錯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所以,最聰明的辦法,就是立刻把這尊瘟神送出去!
就這樣,在所有獄卒驚駭?shù)哪抗庵?,蘇凡,以及他那些同樣被釋放出來的、滿臉錯愕的弟兄和母親,被這位牢頭點頭哈腰地,親自送出了大牢。
重獲自由,眾人恍如隔世。
蘇凡沒有片刻耽擱,攙扶著母親,帶著弟兄們匆匆歸家。
他緊緊地攥著那塊滾燙的銀刀緹衛(wèi)令牌,一路腳步匆匆,面目凝重。
假冒緹衛(wèi),是死罪!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
他抬起頭,望向城南那個方向,那座黑色的、如同巨獸般匍匐的建筑。
他要親往緹衛(wèi)司,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