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吏部彈劾奏章如雪崩,
> 他指尖棋子輕叩兵部侍郎名諱:
> “火候到了?!?/p>
> 她于御花園“偶遇”王崇,
> 袖中鐵掌印烙上他驚惶瞳孔——
> “王大人,這印記……可眼熟?”
> 當夜,兵部武庫司大火焚天,
> 半卷染血批文化為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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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帝京,金鑾殿上,空氣凝滯得如同凍透的冰坨。蟠龍金柱支撐著巨大的藻井,卻撐不起滿殿文武心頭那沉甸甸的低氣壓?;实凼拞Y高踞御座,冕旒垂下的玉藻后,面容模糊,唯有一雙眼睛沉冷如淵,俯視著丹墀下如同沸水般壓抑的朝堂。
“臣!吏部尚書柳文淵!彈劾兵部右侍郎王崇!” 蒼老卻字字如金鐵交鳴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須發(fā)皆白的柳文淵手持玉笏,出列跪倒,脊背挺直如青松,老眼中燃燒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種被觸犯逆鱗的決絕!
“王崇身為兵部重臣,不思報國,反以權謀私!其罪一,縱容親屬、門人插手京畿漕運倉場,倒賣軍資,中飽私囊!其罪二,任人唯親,包庇其心腹倉大使趙德,致其監(jiān)守自盜,釀成西城漕船大火,軍械沉河,損失慘重!其罪三,尸位素餐,武庫司賬目混亂不清,歷年損耗遠超常例,疑有貪墨之嫌!臣懇請陛下,罷黜王崇,交有司嚴查!以肅朝綱,以儆效尤!”
柳文淵話音未落,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一塊巨石!
“臣附議!”
“臣亦附議!王崇其行可疑,其心可誅!”
“吏部考功記錄在此!王崇近年考課多有‘優(yōu)容過寬’、‘馭下不嚴’之評!足見柳尚書所言非虛!”
數名身著緋袍、紫袍的吏部官員如同早有準備,紛紛出列跪倒,高舉奏章!言辭激烈,證據鑿鑿!矛頭直指兵部侍郎王崇!更有數名平日與柳文淵交好、或本就對王崇不滿的御史言官、六部官員,也紛紛加入聲討行列!一時間,彈劾之聲如同洶涌的雪崩,鋪天蓋地,瞬間將丹墀下那個身著二品孔雀補服、臉色鐵青的身影徹底淹沒!
兵部尚書臉色難看,欲言又止。武將班列中,鎮(zhèn)北侯蘇烈眉頭緊鎖,目光沉沉。而勛貴宗室們,則大多冷眼旁觀,眼神閃爍。
風暴的中心,王崇站在丹墀下,身形微微晃動。他年約五旬,面容儒雅,此刻卻臉色煞白,額角青筋暴起,細密的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他死死攥著手中的玉笏,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嘴唇哆嗦著,想要辯駁,卻被那洶涌的攻訐浪潮堵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吏部!柳文淵這條老狗!竟敢如此!他猛地抬頭,怨毒的目光射向柳文淵,又似有所感地掃向武將班列前方那個玄色的身影——太子蕭昱!
蕭昱一身玄底金繡蟠龍紋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獨自立于最前方。他低垂著眼瞼,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這場因他一手推動而掀起的滔天巨浪,與他毫無干系。唯有掩在寬大袍袖下的手,指間一枚溫潤的墨玉扳指,被無意識地輕輕轉動著。
“陛下!臣冤枉!” 王崇終于嘶聲喊出,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柳文淵血口噴人!漕船失火乃是意外!趙德之死與臣何干?武庫司賬目歷年由……”
“夠了!” 御座之上,皇帝蕭啟淵猛地一聲低喝!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之威,瞬間壓下了所有喧囂!冕旒后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柳文淵,又掃過臉色慘白的王崇,最終落在蕭昱那張平靜無波、如同玉雕般的側臉上。
那目光極其復雜,有被朝堂傾軋擾亂的慍怒,有對太子沉默姿態(tài)的審視,更有一種深沉的、洞悉棋局的冰冷。他盯著蕭昱看了許久,大殿內的空氣緊繃得幾乎要斷裂。
最終,皇帝緩緩收回目光,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淡漠,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吏部所奏,事關重大。著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會審,徹查兵部武庫司賬目及漕船失火一案!王崇,暫停職司,于府中待參!退朝!”
“退朝——!” 司禮太監(jiān)尖利的唱喏聲響起。
皇帝拂袖起身,在宮人簇擁下離座而去。留下滿殿心思各異、面色復雜的朝臣。王崇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臉色灰敗,在眾人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冷漠的目光中,踉蹌著被侍衛(wèi)“請”離大殿。
一場看似洶涌的彈劾風暴,以王崇停職待參、三司會審的旨意暫時告一段落。然而,水面之下的暗流,卻因皇帝的裁決而變得更加洶涌險惡。
***
東宮,明德殿內書房。
檀香在巨大的銅爐里無聲燃燒,白煙筆直。蕭昱負手立于窗前,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和宮苑中尚未化盡的積雪。沈清垂手肅立在他身后三步之外,氣息放得極輕。
“王崇停職,柳文淵占了上風?!?沈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但三司會審……陛下將此案交予三司,而非東宮或北鎮(zhèn)撫司,恐怕……是存了制衡之心,不想讓任何一方借機坐大。尤其是……殿下您?!?/p>
蕭昱沒有回頭。他深邃的眼眸倒映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薄唇緩緩勾起一抹極淡、冰冷的弧度。他緩緩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在窗欞冰冷的木框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篤篤聲。那節(jié)奏,如同在復盤一盤精妙的棋局。
“火候到了。” 蕭昱的聲音低沉平靜,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他收回手指,轉身走向巨大的紫檀木書案。
書案上,攤開著一副巨大的京城輿圖。輿圖旁,放著幾枚黑白玉石棋子。蕭昱的指尖拈起一枚溫潤的黑玉棋子,動作優(yōu)雅。他的目光在輿圖上精準地移動,最終,黑玉棋子帶著千鈞之力,“嗒”的一聲輕響,穩(wěn)穩(wěn)落在了輿圖西城、靠近皇城根的一處位置——兵部武庫司衙署所在。
棋子落定,蕭昱的目光并未離開,反而變得更加幽深銳利,如同盯住獵物的鷹隼。
“火候是到了?!?他重復了一遍,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殺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但這把火,要燒得更旺些。燒掉那些見不得光的……‘尾巴’?!?/p>
沈清心頭猛地一凜!瞬間明白了太子的用意!三司會審在即,王崇府邸必然被嚴密監(jiān)控,但武庫司衙署內部,那些堆積如山、可能隱藏著致命證據的原始賬冊和批文……卻是最薄弱、也最關鍵的環(huán)節(jié)!太子這是要……釜底抽薪!在會審開始前,徹底毀滅所有可能指向“鐵手”或牽連更深人物的實證!
“卑職明白!” 沈清肅然領命,“卑職這就安排死士,確保今夜……”
“不必。” 蕭昱再次打斷他。他深邃的目光掠過輿圖,仿佛穿透重重宮墻,落向了御花園的方向。他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帶著一絲掌控棋局的冷酷和一種評估工具般的冷靜:
“這把‘刀’,不是已經……磨得夠利了么?”
“讓她去?!?/p>
“告訴她,” 蕭昱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九幽寒冰:
“申時三刻,御花園梅林?!?/p>
“孤要她……親自給王大人,送份‘大禮’。”
***
御花園,梅林。
昨夜一場大雪,將這片梅林妝點得如同瓊瑤仙境。虬枝盤錯的梅樹上,積雪堆疊,壓彎了枝頭,卻壓不住枝丫間綻放的點點紅梅。紅白相映,暗香浮動,在午后的陽光下,清冷而孤艷。
王崇穿著一身深青色常服,外罩玄色貂裘大氅,獨自一人沿著清掃出來的小徑,緩緩踱步。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眉頭緊鎖,眼神陰郁,全然沒有賞梅的閑情逸致?;实鄣耐B氈家馊缤湘i,柳文淵的彈劾如同毒刺,三司會審的陰影如同懸頂之劍!他此刻心煩意亂,只想尋個清凈處透口氣。
寒風卷著梅香和雪沫撲面而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王崇裹緊了貂裘,正欲轉身折返,眼角余光卻瞥見梅林深處,一株開得最盛的朱砂梅下,靜靜佇立著一個身影。
那人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宮裝,外罩一件銀狐滾邊的雪青色斗篷,身形纖細,背對著他。烏發(fā)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玉簪。僅憑一個背影,便透著一種遺世獨立的清冷與孤高。
王崇腳步微頓。這背影……有些眼熟?他正疑惑間,那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緩緩轉過身來。
一張清麗絕倫卻蒼白失血的臉龐映入眼簾。眉若遠山,眸似寒潭,唇色淺淡,正是太子妃蘇晚!
王崇心頭猛地一跳!太子妃?!她怎會在此?還是在如此敏感的時刻!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想避開,但蘇晚的目光已經平靜地落在了他身上。
“王大人?!?蘇晚的聲音清冷平靜,如同碎玉投冰,聽不出絲毫情緒。她緩步上前,月白色的裙裾拂過雪地,留下淺淺的痕跡。
王崇強壓下心中的驚疑和不安,連忙躬身行禮:“臣王崇,參見太子妃娘娘。不知娘娘在此賞梅,臣驚擾了?!?/p>
“無妨?!?蘇晚走到距離王崇三步之遙停下。她抬眸,那雙沉靜的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著王崇略顯局促和戒備的身影?!氨緦m只是覺得這株朱砂梅開得甚好,一時駐足。倒沒想到,能在此‘偶遇’王大人?!?/p>
偶遇?王崇心頭冷笑,面上卻愈發(fā)恭敬:“是臣的榮幸?!?他急于脫身,試探道:“娘娘若無事,臣……”
“有事?!?蘇晚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微微抬起右手,寬大的宮裝袖口滑落少許,露出一截纖細蒼白的手腕。
王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只見她那只曾攥緊染血箭鏃的右手,此刻卻緩緩攤開。掌心向上,空無一物。
王崇一愣。
然而,就在他心神微松的剎那——
蘇晚那只攤開的右手,猛地向下一翻!動作快如閃電!寬大的袖袍如同流云般拂過!
一枚冰冷、沉重、散發(fā)著濃烈不祥氣息的物件,赫然出現在她掌心之中!
——正是那半塊猙獰的、邊緣犬牙交錯的鐵鑄掌??!斷裂的指關節(jié)輪廓和掌心中央那模糊卻兇煞的惡鬼圖騰,在清冷的雪光映照下,閃爍著幽冷的、如同來自地獄的寒光!
蘇晚的指尖捏著那半塊鐵掌印,將其兇煞猙獰的一面,精準無比地、如同烙鐵般,猛地推向王崇的眼前!距離近得幾乎要觸碰到他的鼻尖!
“王大人……” 蘇晚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銳利和毫不掩飾的殺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狠狠地砸進王崇驟然收縮的瞳孔深處:
“這印記……”
“可眼熟?!”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王崇的識海中炸開!他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瞬間凍結!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瞬間蔓延至四肢百?。∷粗矍澳墙阱氤?、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半塊鐵掌印,看著掌印上那猙獰的惡鬼圖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極致的恐懼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鐵手!是“鐵手”的印記!她怎么會有?!她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驚恐讓王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慘白如紙!他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一步,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嘎吱”的聲響!
蘇晚那雙冰冷的眸子,如同最鋒利的探針,死死釘在王崇那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上!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那瞬間爆發(fā)的、無法掩飾的驚惶和深入骨髓的恐懼!足夠了!
她緩緩收回手,將那半塊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鐵掌印重新攏入袖中。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掌控生死的從容。
“看來,” 蘇晚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如同在談論天氣,“王大人是認得的?!?她微微側過身,目光投向梅林深處,不再看王崇那張慘無人色的臉。
“這梅花開得雖好,卻終究……太過孤寒?!?她淡淡地說了一句,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感慨。然后,不再停留,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雪景的精靈,緩步離去,留下王崇獨自一人僵立在冰天雪地之中,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的木偶,渾身冰冷,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恐懼!滅頂的恐懼!太子妃知道了!她拿到了“鐵手”的印記!她是在警告!還是……已經掌握了更多?!王崇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不行!必須立刻……
***
子夜,萬籟俱寂。風雪早已停歇,只余下刺骨的寒冷。
西城,兵部衙署所在區(qū)域。高墻深院在濃重的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武庫司衙署位于兵部大院深處一隅,幾排巨大的庫房在黑暗中顯出模糊而沉重的輪廓。
死寂中,只有巡夜更夫梆子聲在遠處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更添幾分凄清。
突然!
一點微弱的火星,如同鬼魅般,在武庫司衙署存放歷年原始賬冊和批文卷宗的庫房角落悄然亮起!火星迅速舔舐上干燥的、堆積如山的陳舊卷宗!
“呼——!”
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被壓抑已久的惡魔,瞬間騰空而起!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可燃之物!干燥的紙張、木質的書架、堆積的雜物……瞬間化為最好的燃料!火勢蔓延極快!濃煙滾滾升騰!頃刻間便映紅了半邊夜空!
“走水啦——!武庫司走水啦——!?。 ?/p>
凄厲的呼喊聲劃破死寂的夜空!兵部衙署瞬間如同炸開了鍋!鑼聲、呼喊聲、雜亂的腳步聲、水桶碰撞聲……響成一片!無數人影從睡夢中驚醒,倉惶地沖向起火點!
火光沖天!烈焰翻騰!將整個兵部衙署映照得如同白晝!巨大的熱浪扭曲了空氣,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衙役們提著水桶瘋狂潑水,卻如同杯水車薪!火舌肆虐,瘋狂舔舐著那些堆積了不知多少年、記錄著無數秘密的卷宗!
一本本厚重的賬冊在火焰中痛苦地卷曲、焦黑、化為飛灰!一份份蓋著鮮紅官印的批文在高溫下迅速碳化,上面的墨跡和印章轉瞬即逝!
混亂的人群中,無人注意到,在庫房后墻一處被火焰和濃煙遮蔽的陰影角落里,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厚重鐵板封死的暗格,在高溫的炙烤下,鐵板微微變形,暗格內堆積的、用油布包裹的、更為隱秘的卷宗,也開始冒出青煙,邊緣迅速焦黃卷曲!其中一份卷宗邊緣,赫然露出了半截被燒焦的、卻依舊能辨認出“調撥”、“黑水關”、“蘇珩”等字樣的染血批文!那批文下方,一個模糊卻猙獰的印記一角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隱若現——正是那殘缺的“鐵手”印記!
然而,這一切,都迅速被更加兇猛的火舌和濃煙吞噬!
“轟?。 ?一根巨大的房梁在烈火中轟然斷裂,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砸落下來!火星四濺!徹底將那片暗格的角落連同里面尚未完全燒毀的秘密,一同埋葬在沖天的烈焰和坍塌的廢墟之下!
大火映紅了整個西城的夜空。兵部武庫司,這座可能隱藏著無數罪惡和秘密的堡壘,在熊熊烈焰中發(fā)出最后的哀鳴,化為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所有的證據,所有的尾巴,似乎都在這場“意外”的大火中,徹底化為了灰燼。
承恩殿閣樓的最高處。
蕭昱負手立于窗邊,玄色的錦袍在寒冷的夜風中微微拂動。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重重宮闕,望向西城那片映紅天際的火光。巨大的火焰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跳躍、升騰,如同地獄的業(yè)火。
他緩緩抬起手,拇指上那枚溫潤的墨玉扳指在遠處的火光映照下,折射出幽暗而冰冷的光澤。
“火候……” 他低聲自語,聲音低沉,如同嘆息,又如同宣告。
“正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