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斷骨在泥濘中碾出脆響,
> 她咬碎軟木咽下痛呼。
> 祭壇青銅鼎底,
> 半枚帶血鐵掌印覆蓋北狄狼紋。
> 身后石階傳來鐵甲鏗鏘,
> 疤臉巨漢的獨眼映著火光:
> “三年前鬼哭坳,漏網(wǎng)的小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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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瀉,狠狠抽打著落鷹峽嶙峋的山巖與茂密的原始叢林。雨水在山澗匯聚成渾濁的激流,裹挾著斷枝碎石,轟鳴著沖向深不見底的谷底。官道早已變成一片泥濘的沼澤,馬蹄深陷,舉步維艱。
蘇晚伏在烏云蓋雪濕透的鬃毛上,玄色斗篷吸飽了雨水,沉重如鐵甲,緊緊裹著她單薄的身體。每一次顛簸,斷裂的肋骨都如同被燒紅的烙鐵反復(fù)穿刺,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浸透全身。牙關(guān)死死咬著一截臨時削成的軟木,齒縫間彌漫開濃重的木屑味和血腥氣——那是她強行咽下痛呼的代價。
“呼……呼……” 急促的喘息在暴雨的轟鳴中微不可聞。她強撐著抬起沉重的眼皮,透過被雨水糊住的視線,死死盯著前方被濃重雨霧籠罩、如同巨獸獠牙般森然矗立的落鷹峽入口。
到了!
峽谷入口狹窄,兩側(cè)峭壁如刀削斧劈,怪石猙獰。湍急的河水在這里被強行收束,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蘇晚勒住韁繩,烏云蓋雪噴著粗重的白氣停下,不安地刨動著深陷泥濘的前蹄。
不能騎馬進去了。目標(biāo)太大。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濃重的土腥和水汽灌入肺腑,帶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她解開沉重的斗篷搭扣,任由那吸飽雨水、如同枷鎖般的玄色布料滑落泥濘之中。只穿著一身緊束的、同樣濕透的玄色勁裝,更顯身形單薄。
她翻身下馬,動作因劇痛而踉蹌,幾乎栽倒。烏云蓋雪低嘶一聲,用溫?zé)岬谋窍⒉淞瞬渌氖直?。蘇晚拍了拍它濕漉漉的脖頸,將馬韁系在一株被風(fēng)雨摧殘得東倒西歪的老松樹干上。
“等我?!?她低語,聲音嘶啞破碎。
不再猶豫。她抽出靴筒中那柄蕭昱“賜予”的、帶著倒刺的染血箭鏃,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銳利的清醒。強忍著肋下鉆心的疼痛,蘇晚如同融入夜色的貍貓,弓著腰,緊貼著濕滑冰冷的峭壁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落鷹峽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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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谷內(nèi),光線更加昏暗。暴雨被兩側(cè)高聳的峭壁遮擋了大半,只有震耳欲聾的水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反復(fù)激蕩、放大,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轟鳴。腳下是濕滑的卵石和湍急的淺灘,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斷沖刷著她的腳踝。
蘇晚屏住呼吸,將身體壓到最低,在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藤蔓陰影中快速穿行。她的動作因傷痛而遠不如巔峰時敏捷,卻帶著一種北境斥候特有的、融入本能的謹慎和狠厲。目光如同淬毒的針,掃過每一處可能隱藏暗哨的巖縫、樹叢。
沒有守衛(wèi)?這不合常理。如此重要的匪巢入口,竟無人看守?
一絲不安悄然爬上心頭。但她別無選擇。根據(jù)輿圖記憶和兄長戰(zhàn)報中的模糊描述,匪巢的核心,應(yīng)該位于峽谷深處一處背靠絕壁、易守難攻的天然洞穴,或者……是人工開鑿的隱秘據(jù)點。
她循著水聲,逆流而上。肋下的劇痛一陣強過一陣,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不斷沖擊著她的意志。她死死咬著口中的軟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銳的疼痛強行維持著清醒。
不知在冰冷的河水和泥濘中跋涉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峽谷在此處陡然收緊,形成一個巨大的葫蘆狀腹地。腹地中央,湍急的河水被一塊巨大的、如同屏風(fēng)般的黑色礁石一分為二,繞過礁石后再次匯合,沖向更深的下游。而就在那塊巨大礁石的背后,峭壁之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人工開鑿痕跡明顯的洞口!
洞口高達兩丈,邊緣粗糙,顯然并非天然形成。洞口兩側(cè),殘留著兩座早已坍塌、被藤蔓苔蘚覆蓋的石質(zhì)哨塔基座。更引人注目的是,洞口正前方,一片相對平整的巖石地面上,矗立著一座由巨大青石壘砌而成的、約莫半人高的古老祭壇!祭壇呈圓形,中央擺放著一尊銹跡斑斑、布滿詭異紋路的巨大青銅鼎!
祭壇?青銅鼎?
蘇晚瞳孔微縮。一股濃重的、混合著血腥、腐朽和某種奇異香料殘留的古老氣息,混合著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讓她胃里一陣翻騰。這絕非普通山匪的巢穴!這里透著一種原始而邪惡的儀式感!
她伏在一塊被雨水沖刷得光滑的巨石后面,屏息觀察。洞口黑黢黢的,如同巨獸張開的大口,聽不到任何動靜。祭壇周圍也空無一人。只有暴雨無情地沖刷著古老的青石和銹蝕的青銅,發(fā)出單調(diào)而冰冷的聲響。
太安靜了。安靜得詭異。
難道……人都撤走了?或者……埋伏在洞里?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線索就在這里,她不能退!肋下的劇痛和冰冷的雨水不斷提醒著她時間的流逝和身體的極限。必須冒險!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血氣。如同一道貼著地面的黑色閃電,從巨石后猛地竄出!沒有沖向洞口,而是撲向了祭壇中央那座巨大的青銅鼎!
鼎身冰冷刺骨,布滿滑膩的苔蘚和銅綠。蘇晚背靠著鼎身,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急促地喘息著,警惕地掃視著洞口和四周。依舊死寂。
她的目光落在鼎腹內(nèi)。里面積著半鼎渾濁的雨水,漂浮著枯枝敗葉。借著遠處峽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她隱約看到鼎底似乎刻著什么圖案?被淤泥和積水覆蓋,看不真切。
兄長的戰(zhàn)報……那股神秘“無面騎”似乎有某種邪惡的祭祀傳統(tǒng)……線索!
蘇晚不再猶豫。她強忍著劇痛,探身入鼎!冰冷的污水瞬間浸濕了她的手臂和半邊衣襟!她屏住呼吸,手指在冰冷滑膩的鼎底淤泥中快速摸索、摳挖!
指尖觸碰到堅硬的金屬刻痕!她精神一振,用力拂開厚厚的淤泥!
鼎底中央,一幅被歲月侵蝕、卻依舊猙獰的圖案顯露出來!那赫然是一只……展翅欲飛、線條粗獷凌厲的……北狄金雕圖騰!金雕的利爪之下,似乎還踩踏著什么模糊的獸形圖案。
而在金雕圖騰的旁邊,一個更加清晰、更加觸目驚心的印記,深深地烙印在青銅鼎底!那印記邊緣帶著暴力捶打的凸凹痕跡,形狀卻無比熟悉——半只猙獰的、指關(guān)節(jié)粗大扭曲的鐵掌??!斷裂的邊緣與蘇晚懷中的半塊掌印如出一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鐵掌印的掌心部位,赫然覆蓋、甚至刻意碾壓在那北狄金雕圖騰的頭部!仿佛一種赤裸裸的宣告和踐踏!
鐵掌印覆蓋北狄圖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蘇晚腳底直竄頭頂!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jié)!這不是巧合!這股所謂的“無面騎”悍匪,不僅與三年前北境那支神秘力量有關(guān),更與“鐵手”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甚至可能同源的關(guān)系!甚至……他們可能就是“鐵手”手中那把染血的刀!是“鐵手”與北狄勾結(jié)的鐵證!
兄長的死……貢品被劫……這一切的背后,那盤根錯節(jié)、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終于在她眼前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巨大的震驚和滔天的恨意讓蘇晚的身體微微顫抖!她死死盯著鼎底那重疊的、象征著背叛與死亡的印記,幾乎要將牙齒咬碎!
就在這時——
“嗒…嗒…嗒…”
沉重、緩慢、帶著金屬摩擦地面的腳步聲,自身后祭壇的石階方向傳來!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在暴雨的轟鳴中顯得格外清晰、驚心!
蘇晚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獵豹!她猛地從鼎中抽回手臂,帶起一片渾濁的水花!同時身體如同彈簧般急轉(zhuǎn),背靠冰冷的青銅鼎,手中的染血箭鏃瞬間橫在胸前!銳利的倒刺在昏暗中閃爍著幽冷的寒芒!
目光如電,直刺腳步聲來源!
祭壇下方,連接著山洞入口的石階上。
一個如同鐵塔般的巨大身影,正一步步踏著濕滑的石階,緩緩走上來。他身高近九尺,渾身覆蓋著厚重的、沾滿泥濘和暗紅色污漬的黑色鐵甲!那鐵甲樣式古樸猙獰,絕非大梁軍中制式!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頭上戴著一頂將整個頭顱完全包裹、只在雙眼位置露出兩個幽深孔洞的——無面鐵盔!
冰冷的鐵甲隨著他的步伐發(fā)出沉重而壓抑的鏗鏘聲,如同喪鐘敲響。暴雨沖刷在他厚重的肩甲上,濺起細碎的水花。一股混合著濃重血腥、鐵銹和汗臭的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
他走上祭壇平臺,在距離蘇晚五步之遙停下。巨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投下沉重的陰影,將蘇晚完全籠罩。無面鐵盔下,那雙幽深的眼洞,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牢牢鎖定了青銅鼎旁那個渾身濕透、臉色慘白、肋下衣襟洇出血跡、卻依舊緊握利刃、眼神兇悍如孤狼的身影。
死寂!只有暴雨無情沖刷祭壇青石的冰冷聲響。
無面巨漢的目光掃過蘇晚手中那枚帶著倒刺的箭鏃,掃過她肋下刺目的血跡,最后,落在那尊青銅鼎上——鼎沿,還殘留著她剛剛拂開淤泥時留下的新鮮濕痕。
一個嘶啞、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帶著濃重北地口音的聲音,從那冰冷的無面鐵盔下緩緩響起,每一個字都裹挾著血腥和暴戾的氣息,清晰地砸在蘇晚的耳膜上:
“三年前,鬼哭坳……”
那聲音微微一頓,仿佛在回憶,又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
“漏網(wǎng)的小蟲子?”
“找到這里……是想給你那短命的兄長……”
“收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