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秦岳獨自立于北城箭樓,遠眺群山輪廓。晚風掠過他的鬢角,帶來一絲涼意。明日杜如晦便要巡視邊關,他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兩日未見林微,只靠趙虎傳遞的暗語互通消息,這讓他心頭莫名煩躁。
"將軍。"趙虎壓低嗓音,從陰影處現(xiàn)身,"北狄俘虜有新供詞。"
秦岳隨他轉入營帳后的土屋。屋內(nèi)彌漫著血腥氣,一個蓬頭垢面的北狄人被鐵鏈拴在木樁上,身上鞭痕交錯。
"那妖人新制了雷火。"趙虎遞上半片焦黑的羊皮,邊緣還冒著青煙。
秦岳接過殘片,指腹摩挲著上面附著的黑色顆粒。硫磺的刺鼻混著硝石的苦澀撲面而來,他瞳孔驟縮——這分明是粗制黑火藥的痕跡。
"可還說了什么?"
"那廝黃發(fā)碧眼,自稱'克勞斯',來自什么'普魯士'。"趙虎撓著絡腮胡,"成日叫嚷要造'真正的殺器'。"
秦岳指節(jié)發(fā)白。普魯士這個稱謂,在此時空根本不該存在。這個德國軍械專家若真將現(xiàn)代火藥配方完整復原...
"傳令:東城墻增派三隊弓手,備足濕氈與沙袋。"他聲音沉如鐵石,"再調兩營精銳埋伏甕城。"
待趙虎離去,秦岳獨自立于沙盤前。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布上,隨夜風搖曳不定。一個掌握黑火藥技術的現(xiàn)代人,加上虎視眈眈的朝廷鷹犬,他與林微如同行走在刀尖。
"報!"親兵在帳外低呼,"林姑娘有信至。"
素箋上寥寥數(shù)語:"尋得關鍵證物,子時老地方見。慎防杜氏耳目。"
秦岳將信箋湊近燭焰?;鹕嗵蝮录埥菚r,他仿佛看見林微執(zhí)筆時微蹙的眉頭。這女子明知危機四伏,卻仍執(zhí)意追查,倔強得令人心焦。
三更梆子響過,秦岳借著巡防之名潛入城南廢棄的染坊。破敗的染缸散發(fā)著霉味,林微已在里間等候,正就著油燈翻閱文卷。昏黃的光暈染在她側臉,勾勒出精致的輪廓。
"你來了。"她抬頭,眼中警惕化作欣喜,衣袖帶起淡淡藥香。
兩日不見,她清減不少,粗布衣裙顯得空蕩,發(fā)髻也簡單得近乎樸素。秦岳注意到她指尖沾著墨漬,想必是連夜抄錄證據(jù)所致。
"找到了什么?"他單刀直入。
林微遞來一卷泛黃的奏折:"父親當年彈劾劉璋貪墨軍餉的副本。"
紙頁已脆,墨跡卻仍凌厲如刀。秦岳快速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三千兩雪花銀,五百石軍糧,俱被劉璋中飽私囊。
"不止如此。"林微又取出幾封密信抄本,"杜如晦與劉璋往來書信中,屢次提及《幽冥錄》。"
"《幽冥錄》?"
"相傳是記載方外奇術的孤本。"林微眼中燃起異彩,"劉璋認定我們知曉其中奧秘..."
"故而不惜設局相逼。"秦岳恍然大悟。那些青霉素配方、現(xiàn)代醫(yī)理,在古人眼中無異于仙家秘術。
夜風穿堂而過,油燈驟暗復明。林微咬唇的模樣在光影中格外清晰:"更糟的是,杜如晦明日便要押解我們進京。"
"不出所料。"秦岳冷笑,"我這邊也有噩耗——克勞斯的黑火藥已成,北狄隨時可能攻城。"
"那我們..."
"按原計,趁明日杜如晦巡視時脫身。"秦岳斬釘截鐵,"南下的路線已安排妥當。"
林微卻不動:"我查到當年主審御史隱居鄰縣。若能取得他的證詞..."
"太險!"秦岳猛地扣住她雙肩,"你以為杜如晦會放任我們..."
"那是我父親畢生清譽!"林微眼中水光瀲滟。
"你父親已故!"話出口秦岳便悔青了腸子。林微臉色霎時慘白,如遭雷殛般后退半步。
"抱歉,我..."
"你說得對。"林微轉身,單薄背影微微發(fā)顫,"人死如燈滅,再多的清白也換不回性命。"
燈花爆響,在墻上投下兩人糾纏的影子。秦岳喉結滾動,卻吐不出只言片語。他見過這女子面對瘟疫時的從容,見過她指揮守城時的果決,卻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
"總會有法子..."他干澀道,"但不是明日。明日必須先保命。"
林微背對著他,輕輕點頭。秦岳抬手想撫她肩頭,卻在半空僵住。他們之間始終橫亙著看不見的鴻溝——他是異國軍人,她是華夏醫(yī)女;他渴求歸途,她執(zhí)著平反??v使淪落同一時空,終究來自不同的世界。
"我先走。"林微突然道,"明日日落,西門老槐樹下見。"
秦岳欲言又止,最終只道:"當心杜氏爪牙。"
待林微身影沒入夜色,秦岳拔劍出鞘。月光如水,劍鋒在黑暗中劃出銀弧。一招一式,凌厲如風,卻斬不斷心中萬千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