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小巷盡頭,青苔爬滿墻垣的醫(yī)館內(nèi),藥香與血腥氣交織。雨薇將染血的銀針浸入藥酒,她臉上蒙著輕紗,面紗下的聲音清冷如霜:"半月內(nèi)這手不準(zhǔn)亂動。"
風(fēng)林望著被桑皮線縫合的斷指,指尖仍泛著不正常的青白。她試著屈伸,立刻引來一陣鉆心的疼,皺著眉:"你的醫(yī)術(shù)倒是越發(fā)精進(jìn)了。"
雨薇生氣:"才剛跟你說就當(dāng)耳旁風(fēng)?想廢掉這只手就繼續(xù)動。"她轉(zhuǎn)身整理藥柜,瓷瓶碰撞聲清脆刺耳,“你竟惹的殿下這般生氣,是不是越來越放肆了?”
風(fēng)林又皺了皺眉:“以后不會了。我只是不明白!那個(gè)幻夜的女人憑什么——"
"就憑她是殿下的藥引。"雨薇仍是淡淡的語氣:“你當(dāng)記住不管做什么,別惹殿下不開心。”
“我自然知道?!憋L(fēng)林站起身,“我是為殿下……”
“別自以為為殿下好,”雨薇冷聲:“殿下的心思不是你能猜的?!彼咳晦D(zhuǎn)身,一枚銀針擦著風(fēng)林耳畔釘入墻中,"你該慶幸,殿下還愿意讓你接回這根手指。"
風(fēng)林嘆了一口氣:“雨薇神醫(yī)說的是。我先告辭了?!?/p>
窗外暮色漸沉,最后一縷光透過窗欞,將雨薇的身影拉得修長。她指尖捻著另一枚銀針,寒光流轉(zhuǎn):"記住,我們存在的意義……"
"……是成為殿下最鋒利的刀。"風(fēng)林低頭接話,聲音嘶啞。
雨薇輕輕頷首,面紗下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去吧。半月后……"她頓了頓,"若你還活著,再來拆線。"
風(fēng)林渾身一震,抬頭時(shí)只看到雨薇消失在藥柜后的背影,和墻上那枚仍在顫動的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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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染,九公主的馬車已在王府門前等候多時(shí)。小家伙玩得雙頰緋紅,發(fā)間珠釵都歪斜了幾分,卻還拽著翎夜的衣袖不肯松手。最后附在翎夜耳畔說了一句話,見翎夜眸色驀地柔軟下來,抬手替她正了正歪斜的珠釵。
待馬車走后,花璃竟有些好奇這個(gè)小家伙會對翎夜說什么,她還沒開口問,他似是看出了她的內(nèi)心,先于花璃開口道:“九兒說,覺得我倆很般配。”
花璃倏地愣了愣,隨即垂眸失笑:“她懂什么叫般配?”
"我倒覺得,"翎夜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帶著黃昏特有的溫煦,"她說的沒錯(cuò)?!?/p>
花璃猛然抬頭,正撞進(jìn)他含笑的眼底。那笑意如湖面碎金,明明近在眼前,卻又讓人辨不清是夕照的幻影,還是真實(shí)的溫柔。就像放紙鳶時(shí)環(huán)住她的臂彎,像此刻仍停留在她耳際的余溫,好似觸手可及,卻又像一場隨時(shí)會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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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合攏的悶響在空寂的寢殿內(nèi)回蕩?;н€未來得及轉(zhuǎn)身,翎夜的身影已籠罩上來。
"花璃,"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指尖幾乎要嵌入她的血脈,"給我……"燭火在他眼中投下?lián)u曳的暗影,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刃,"你的血。"
這才是真正的翎夜吧!
寒意順著脊背竄上來,花璃本能地翻腕掙脫。電光火石間,兩道寒芒在黑暗中相撞,夜鶯匕首的暗芒與一柄宛如白月的短刃絞在一起,迸出幾點(diǎn)火星。
花璃的瞳孔驟然緊縮。
那柄銀白匕首的形制與她的夜鶯如出一轍,只是刀柄處雕著隼首紋樣,在燭光下泛著血色斑芒。
"隼,"翎夜的聲音陰暗地像毒蛇吐信,"與夜鶯本就是一對。"他忽然逼近,吐息灼過她耳際,"你難道還想嘗試……入夜時(shí)的噬心之痛?"
花璃握刀的手微微一顫。
就在這瞬息遲疑間,隼刃已如猛禽捕食般纏上夜鶯,刀鋒翻轉(zhuǎn)的剎那,一道細(xì)線般的紅痕在她腕間綻開。
"乖。"翎夜低語著加重捏著她腕子的力道。鮮血頓時(shí)如斷了線的珊瑚珠,接連墜入他早已備好的杯盞中。杯壁映著燭火,將殷紅折射成無數(shù)晃動的光斑,像是盛了一盞流動的晚霞。
花璃蹙著眉望著兩人交疊的影子上,那對匕首投下的暗影。夜鶯與隼,宛如宿命般抵死相纏。
翎夜拿出一瓶藥粉,倒在花璃的傷口上,“這藥敷了傷好得快?!彼藭r(shí)的聲音又輕柔的像輕撫的春風(fēng)。他執(zhí)起杯盞像品香茗一般地將花璃的血喝下,擦去嘴角沾染上的血漬,面色竟如染上桃花般紅潤起來。
“睡吧。今夜我要出去一趟。”翎夜拿出一顆藥丸交給花璃?!敖o你點(diǎn)了安神香。”
“你去……?”花璃本不想問的,卻是脫口而出了這兩字,剛問出口她便有些暗自疑惑,他去哪去干嘛關(guān)她什么事。
翎夜眸光微動。
他輕柔說:“去殺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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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浸染天際,赤羽國的夜?jié)獾没婚_。
周府宅院內(nèi),血腥氣彌散,仆役的尸體橫陳廊下,血水蜿蜒,在青石磚上匯成暗色的溪流。男人跪在院中,雙臂死死摟著妻兒,懷中幼童的哭聲細(xì)若蚊蠅,妻子的指尖早已掐進(jìn)他的臂肉。
夜風(fēng)卷過,翎夜的赤袍如冥府垂落的血色幔帳。他垂眸看著腳下崩潰的男人,眼底映著顫抖的身影,卻無半分波瀾。
"我乃朝廷命官!"男人目眥欲裂,喉間滾出嘶吼,"你憑什么——"
"周大人是……"翎夜輕聲打斷,音色如同冰刃刮過瓷面,"忘了自己的言行了嗎?您做的那些,總要付出代價(jià)的。"
"那殺我一人足矣!"男人猛地?fù)渖锨?,卻被風(fēng)林的劍鋒逼退,"放過我的家人!她們是無辜的!"
翎夜低笑一聲,指尖撫過手中匕首隼首暗紋,"當(dāng)您在外公然詆毀皇室,說出那些話的時(shí)候,可曾想過會連累您的妻兒?"他抬眼,眸中冷光乍現(xiàn),"害了他們的,是您自己。"
話音未落,風(fēng)林劍光已至。
女人的驚呼戛然而止,孩童的哭聲驟斷。男人僵跪原地,眼睜睜看著至親倒在血泊中,溫?zé)岬囊后w濺上他的面頰。
"翎夜——!"他嘶嚎著撲去,卻被一腳踹中心口,"你這瘋?cè)?!赤羽皇室的劊子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翎夜緩緩蹲下身,赤紅袖擺掃過地上血漬。他湊近男人耳畔,低語:"好啊……那便請周大人在地下等著我……"
隼插進(jìn)心口的剎那,男人最后看見的,是翎夜眼底映出的自己扭曲的臉。
"周氏一家葬在一起吧。"翎夜起身,接過風(fēng)林遞來的雪帕拭手,"多燒些紙錢。"頓了頓,又補(bǔ)了一句,"周夫人生前愛玉蘭,墳前栽一株吧。"
風(fēng)林躬身:"是。"
大宅的屋頂上,一道身影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夜風(fēng)掠過檐角,掀起一片殘葉。
花璃靜立屋頂,衣角在風(fēng)中無聲翻飛。她看著翎夜踏過滿地血泊,看著他刀刃歸鞘,看著他抬頭,兩人的視線在血腥氣中相撞。誰都沒有驚訝,仿佛這本就是一場心知肚明的相遇。
待翎夜的身影消失在周宅朱門外,花璃縱身躍下。青瓦在她足尖輕點(diǎn),如一片羽毛飄落長街。
冷月映照的長街上,兩人的身影顯得特別空寂。
“就知道你會偷偷跟來。”翎夜側(cè)首,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花璃目視前方,聲音清冷:"你沒有隱瞞行蹤,不就是在等我?"
"呵……"翎夜低笑,朝她邁近兩步。玄色靴底還沾著未干的血跡,在石板上留下暗紅印記?!岸己闷娴馗^來了,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什么要?dú)⒛菐讉€(gè)人嗎?”
“這我不需要知道?!被чL睫微垂,月光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她忽然抬眸,翎夜的瞳孔里映出她自己的輪廓,清晰得仿佛能看見她自己眼中同樣的冷意。
他什么都不用說。
她心如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