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老徐的捷達像一條缺氧的魚,沿著盤山公路往上爬。
雨后霧氣濃得化不開,車燈只能照見前方十米,再往遠就是白茫茫的深淵。
我把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后座的背包里裝著林瀾的衛(wèi)衣、一支錄音筆、老徐的微型夜視儀。
導航提示:距「云隱民宿」還有 1.2 公里。
老徐點了一支煙,沒抽,只是夾在指間讓它自燃:「兄弟,待會兒咱倆分工。你負責盯人,我負責盯設備。沒有我信號,千萬別沖出去英雄救美——那是電影,這是現(xiàn)實。」
我「嗯」了一聲,嗓子發(fā)干。
窗外,一只螢火蟲撞上車窗,留下一道幽綠的殘影,像誰不小心打翻的星屑。
2
民宿比想象中高級,白墻黑瓦嵌在竹林里,門口掛著兩盞日式紙燈。
老徐提前一周用假身份訂了二樓最后一間「竹影」。
Check-in 時,前臺姑娘笑得甜:「兩位是攝影師吧?今天有星空講座哦?!?/p>
我壓低帽檐,生怕被認出來——林瀾曾在朋友圈曬過我和她的合照。
房卡插進鎖孔,「嘀」一聲,門開。
十平米的空間,榻榻米、原木桌、一臺復古留聲機。
老徐反手關上門,先把窗簾拉上,再從背包里掏出一堆黑色小盒子:
「紅外攝像、信號放大器、紐扣監(jiān)聽器……別嫌多,沈知行是狐貍?!?/p>
我蹲在窗邊,用望遠鏡對準對面一排客房。
三號房,窗簾半掩,燈光暖黃,林瀾就在那里。
3
19:40。
沈知行出現(xiàn)。
白色亞麻襯衫,袖口挽到小臂,手腕是一串老山檀佛珠。
他站在林瀾門前,指節(jié)輕叩三下,像某種暗號。
我手心全是汗,耳機里傳來老徐的聲音:「一號監(jiān)聽已連接,注意聽?!?/p>
——「瀾瀾,我能進來嗎?」
——「沈老師,腳本我看完了,明天再討論吧。」
林瀾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卻帶著倦意。
——「就五分鐘,我?guī)Я思t酒,是你最喜歡的薄若萊?!?/p>
——「真的不用了,我頭疼?!?/p>
沈知行停頓兩秒,突然壓低聲音:「你怕什么?怕我,還是怕你自己?」
我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老徐按住我肩膀:「穩(wěn)住?!?/p>
幾秒后,門開了。沈知行側身進去,門又合上。
窗簾縫隙里,我看見他打開紅酒,往杯里倒,背對窗口,左手從褲袋掏出一個小鋁箔包。
老徐的望遠鏡有微距功能,鏡頭里,鋁箔包上印著「Melatonin 3 mg」字樣,可背面卻被人用記號筆涂改,隱約露出「Zol」開頭的字母。
「Zolpidem?」老徐倒吸一口氣,「劑量不對,這是安眠藥加強版?!?/p>
我腦袋轟的一聲,起身就要往外沖。老徐一把將我拽回:「你想讓林瀾恨你一輩子?」
「那怎么辦?」
「等。等他出來,我們拿到酒杯,送檢?!?/p>
4
20:15。
沈知行終于離開,手里拎著空酒杯,嘴角掛著笑。
老徐用微型無人機吊著一次性滴管,從窗口伸過去,悄無聲息地在林瀾房門外地毯上吸走幾滴灑落的酒液,封存進試管。
我趁前臺換班,溜到三樓儲物間,把提前準備好的「故障檢修」牌子掛在林瀾門口,然后敲門。
門開的一瞬,我?guī)缀跽J不出她。
林瀾穿著黑色背心長裙,頭發(fā)濕漉漉搭在鎖骨,臉色蒼白,眼底一圈青。
「程野?」她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我沒說話,先伸手探她額頭——燙得嚇人。
「你在發(fā)燒?」
「低燒,37.8。下午淋了雨?!顾D了頓,「你怎么在這?」
我撒謊:「公司團建。」
她顯然不信,卻體力不支,扶住門框才沒倒。
我側身進屋,反手鎖門:「那杯酒別喝,沈知行可能放了東西?!?/p>
林瀾愣住,隨即苦笑:「原來你也開始編故事了。」
我把老徐的試管遞給她:「證據(jù)在這。信不信由你,但先跟我走?!?/p>
林瀾看著試管里淡紅色的液體,指尖微微發(fā)抖。
半晌,她抬頭:「去哪?」
「先下山,去醫(yī)院?!?/p>
她搖頭:「《夜航船》原畫在他保險柜,我要拿回來?!?/p>
5
22:00。
民宿熄燈,只剩走廊應急燈發(fā)出幽綠的光。
我和林瀾戴著老徐給的夜視儀,像兩只貓,貼著墻根潛行。
保險柜在沈知行房間,二樓盡頭「松濤」。
老徐用萬能卡刷開門,我們閃身進去。
房間比林瀾那間大一倍,墻上掛滿未裝框的油畫,全是《夜航船》的草稿。
保險柜藏在衣柜暗格,老式轉盤鎖。
老徐蹲在地上,耳朵貼鎖,手指輕撥。
「咔噠」一聲,柜門開。
最上層是一沓合同,乙方簽名處是林瀾,日期卻是她發(fā)燒的今天。
「賣身契?」老徐冷笑。
我把合同塞進背包,繼續(xù)往下翻,終于摸到一只牛皮紙筒,打開——
《夜航船·終章》原畫,十二張,完好無損。
6
就在我們準備撤退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沈知行回來了。
老徐用口型說:「躲衣柜?!?/p>
三人擠進窄小的衣柜,幾乎貼在一起。
透過縫隙,我看見沈知行進門,先脫襯衫,露出后背一道細長疤痕。
他走到保險柜前,發(fā)現(xiàn)轉盤沒歸零,臉色瞬間陰沉。
「林瀾?」他喊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像冰錐。
我握緊拳頭,掌心全是汗。
沈知行拿起手機,撥號:「Maya,計劃提前,今晚把畫運走。」
衣柜里,林瀾的呼吸噴在我耳后,滾燙。
我用手指在她掌心寫:「等。」
7
十五分鐘后,沈知行離開。
我們趁機溜出房間,原路返回。
上車前,林瀾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民宿:「螢火蟲真好看,可惜飛不過夏天?!?/p>
我沒接話,只是把衛(wèi)衣披到她肩上。
下山路上,老徐開車,我和林瀾坐在后排。
她靠著車窗,聲音輕得像夢話:「程野,你為什么總是來得這么晚?」
我握住她滾燙的手:「這次不會了。」
8
凌晨兩點,醫(yī)院急診。
醫(yī)生給林瀾洗了胃,說血液里檢出微量唑吡坦,好在劑量不大。
我坐在走廊長椅上,頭抵墻壁,渾身脫力。
老徐遞來一杯速溶咖啡:「下一步?」
我看著病房門縫里透出的微光:「下一步,讓沈知行付出代價?!?/p>
(第三章完)
第四章 回程列車上的漫長黎明
高鐵 G7532,大理—上海,全程十一個小時。
夜色像被拉長的墨汁,從車窗頂部一點點往下淌。
我和林瀾并排坐在 8 車 9A、9B,中間隔著一張折疊小桌。
桌上有三樣東西:一只牛皮紙筒(裝著《夜航船·終章》原畫)、一杯速溶姜茶(林瀾手里)、一瓶無糖可樂(我手里)。
老徐在 7 車,他說要給我們“情侶車廂”讓路,順便盯梢——沈知行的人可能也在車上。
列車啟動前,林瀾剛掛完點滴,臉色蒼白,嘴唇卻透出一種被水洗過的紅。
她側頭看我,聲音輕得像風:「程野,我以為你早就走了?!?/p>
我把可樂罐捏得咔啦響:「我走了兩次,又回來了三次,扯平了?!?/p>
2
22:17,燈光調至夜行模式。
車廂頂燈熄滅,只剩走廊腳燈,像一條黯金色的河流。
林瀾把紙筒抱在懷里,像抱著一只熟睡的貓。
我掏出那封一年前寫好的長信,信封角已經被我摩挲出毛邊。
「要現(xiàn)在讀嗎?」我問。
她搖頭:「我怕哭花了隱形眼鏡,到上海再說?!?/p>
于是我收回信封,轉而遞給她一只一次性蒸汽眼罩。
她拆開包裝,眼罩上印著一行小字——“閉眼是給世界按暫停鍵”。
她笑了笑,把眼罩戴上,頭輕輕靠向車窗。
玻璃映出她的剪影,也映出我的,兩個影子疊在一起,卻又不完全重合。
3
23:05,列車員來查票。
我遞上兩張身份證,票根潮濕,是方才在月臺奔跑時的汗。
列車員目光在我和林瀾之間打了個轉,落在紙筒上:「貴重物品?」
「畫?!刮掖?。
「易碎?」
「易燃?!刮已a了一句。
列車員被逗笑,在票根上蓋了章。
林瀾沒睜眼,嘴角卻揚起弧度。
4
23:40,高鐵駛入貴陽北,停車兩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