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華殿的燈火徹夜未熄,將殿內(nèi)每一個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晝,卻驅(qū)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沉重和壓抑。
皇帝李珩高坐御案之后,面色陰沉如水,案頭堆積的奏疏如同山巒,他卻一眼未看。殿中央,王皇后卸去了鳳冠釵環(huán),只著一身素衣,臉色灰敗地跪在地上,昔日的高傲蕩然無存,只剩下失魂落魄的絕望。曹嬤嬤被簡單包扎了斷腕,如同死狗般癱在一旁,眼神空洞。春桃則被冷水潑醒,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蕭承嗣按刀侍立殿側(cè),如同沉默的磐石。幾位重臣和內(nèi)侍監(jiān)總管劉德全垂首立于階下,大氣不敢出??諝庵袕浡任?、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
“說。”李珩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殿內(nèi)每一個人的心上,“誰指使的?毒害皇子,構(gòu)陷妃嬪,謀刺公主,掖庭滅口……這一樁樁一件件,給朕,說清楚!”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首先刺向癱軟的曹嬤嬤:“曹氏,你來說。那‘苦杏散’,從何而來?誰給你的膽子,敢謀害朕的兕子?!”
曹嬤嬤渾身一顫,斷腕處的劇痛讓她面容扭曲,她驚恐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皇后,嘴唇哆嗦著,卻死死咬住,不肯開口。
“不說是嗎?”李珩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蕭承嗣?!?/p>
“臣在。”蕭承嗣上前一步,聲音冷硬。
“拖下去。朕記得掖庭的刑房,許久未開張了?!被实鄣穆曇糨p描淡寫,卻讓殿內(nèi)溫度驟降。
“不!陛下饒命!饒命??!”曹嬤嬤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涕淚橫流,瘋狂磕頭,“奴婢說!奴婢都說!是…是皇后娘娘!是娘娘讓奴婢把藥交給春桃的!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陛下!求陛下開恩!”
“你胡說!”王皇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抬起頭,尖聲嘶叫,眼中充滿了怨毒和瘋狂,“陛下!這賤婢血口噴人!臣妾沒有!臣妾怎么會害自己的女兒!是她!是楊歆那個妖婦!是她陷害臣妾!陛下明察??!”她指著站在殿角陰影里、沉默不語的楊歆,聲嘶力竭。
李珩看都沒看皇后,目光轉(zhuǎn)向抖成一團的春桃:“春桃,你說。藥,誰讓你喂給公主的?那‘苦杏散’,又是誰給你的?”
春桃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被皇帝的目光一刺,更是語無倫次:“是…是曹嬤嬤……她…她說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讓奴婢務必看著公主喝下……說…說公主只是受了驚嚇,喝了藥就好了……奴婢…奴婢不知道那是毒藥啊陛下!奴婢冤枉!嗚嗚嗚……”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人證、指向明確的供詞……如同鐵鏈,一環(huán)環(huán)套在了王皇后的脖頸上。
“皇后王氏!”李珩猛地一拍御案,巨大的聲響震得殿內(nèi)眾人心頭一跳!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帝王的怒火如同實質(zhì)般噴薄而出,整個大殿的空氣都仿佛被點燃,“毒害皇嗣!構(gòu)陷妃嬪!謀刺公主!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不!不是臣妾!陛下!不是臣妾!”王皇后披頭散發(fā),撲到御階下,死死抓住皇帝的龍袍下擺,涕淚橫流,聲音凄厲絕望,“是太后!是太后她老人家!是她逼臣妾的!她說承乾…承乾擋了別人的路!說兕子…兕子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臣妾…臣妾也是被逼無奈啊陛下!求陛下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
“住口!”李珩勃然色變,一腳將王皇后踹開!他臉色鐵青,眼中是震驚、暴怒,還有一絲被觸及逆鱗的狂躁,“死到臨頭,還敢攀誣太后!來人!給朕堵上她的嘴!”
幾個內(nèi)侍立刻上前,用布巾死死塞住了王皇后的嘴,只能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傳朕旨意!”李珩的聲音如同寒冰,響徹大殿,帶著終結(jié)一切的冷酷,“皇后王氏,喪德敗行,戕害皇嗣,構(gòu)陷妃嬪,罪不容誅!即日起,廢為庶人!褫奪封號,打入永巷冷宮!非死不得出!其族……削爵,流三千里!”
冷酷的旨意,如同最后的喪鐘,敲打在王皇后心頭。她雙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曹嬤嬤和春桃也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
殿內(nèi)一片死寂。廢后!削爵!流放!雷霆之威,震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李珩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盛怒未消。他的目光掃過階下眾人,最后,落在了殿角陰影處,那個始終沉默、臉色蒼白如紙、頸側(cè)染血的女子身上。
“楊氏?!?/p>
楊歆聞聲,緩緩抬起頭。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喜悅,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洞悉一切的平靜。
“你,”李珩的目光復雜難辨,有審視,有疑慮,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救公主有功,揭發(fā)奸佞亦有功。朕,該如何賞你?”
楊歆微微屈膝,聲音平靜無波:“罪女不敢居功。但求陛下,徹查皇子承乾一案,還罪女清白,亦告慰皇子在天之靈?!?/p>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不卑不亢。
李珩深深地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廢后王氏最后那聲嘶力竭的“太后”,如同毒刺般扎在他心頭。他知道,事情遠未結(jié)束。眼前這個女子,似乎早已洞穿了更深層的黑暗。
“好?!被实劢K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朕準你所請。即日起,由你協(xié)助蕭統(tǒng)領(lǐng),徹查皇子承乾遇害一案!內(nèi)侍省、刑部,全力配合!朕,要一個水落石出!”
“臣遵旨!”蕭承嗣沉聲應道。
楊歆也再次屈膝:“罪女領(lǐng)旨?!?/p>
塵埃,似乎暫時落定。廢后王氏被拖走,曹嬤嬤、春桃押入天牢。但凝華殿內(nèi)凝重的氣氛并未散去?;实圩詈竽堑乐家?,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暗流洶涌。而楊歆那句“徹查”,更是將矛頭,無聲地對準了那尊矗立在慈寧宮的最高身影。
皇太后鄭氏。
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