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成功加入奇妙研究社已經過去將近18個小時。
弗朗西斯以第二日就有社團例會為由邀請海莉薇下午一點準時來到社團活動中心準時開展會議，順便打卡蓋章。
海莉薇欣然接受并赴約。
不過事與愿違，社團活動沒能順利推進。
至于原因，不用猜也能知道，是因為贊迪克那個任性妄為的家伙。
海莉薇推開“奇妙研究社”的門時，首先注意到的是活動室角落里那臺被拆解的楓丹留聲機——齒輪和音筒被排列成某種詭異的圖騰，而螺絲釘在桌面拼出一個歪斜的笑臉。
“歡迎正式入社。”弗朗西斯遞來的申請書燙著金邊，他順著海莉薇的視線解釋道：“那是贊迪克上周的……藝術創(chuàng)作。他說傳統(tǒng)機械的振動頻率讓人失眠?！?/p>
拉默德突然從沙發(fā)背后探出頭：“那家伙管這叫‘機械解剖課作業(yè)’，結果卡派奇教授給了滿分！”他模仿著教授顫抖的嗓音：“天才的思維總是伴隨著非常規(guī)的表達方式！”
海莉薇的指尖撫過申請書上的凸印，“所以今天的活動主題是？”
“其實是關于妙論派下季度課題的……”弗朗西斯的話被妮娜的冷笑打斷。
“哥哥，與其討論這個，不如說說怎么處理研究間的‘那個東西’?！蹦菽忍吡颂哞F皮柜，柜門突然彈開，露出里面被導線纏繞的機械青蛙。蛙眼的玻璃珠隨著震動轉向海莉薇，發(fā)出“咔嗒”的聲響。
拉默德夸張地抱頭：“贊迪克的自動喂食器又暴走了！今早它追著妮娜跑了半個走廊！”
“那不是喂食器，”妮娜咬牙切齒，“他在嘗試將虛空終端的語音模塊移植到兩棲類神經系統(tǒng)……”
有趣。
“總之，”拉默德突然壓低聲音湊近海莉薇，“那家伙已經在實驗室待了15個小時了?！彼噶酥妇o閉的研究室門，門縫里滲出詭異的藍光，“上次我強行打斷他，他微笑著把我的懷表改造成了微型炸彈。”
海莉薇好奇：“物理意義上的？”
“更糟——它會準點在深夜播放小熊圓舞曲?！崩碌谋砬橄袷腔貞浧鹆四撤N精神污染，“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ㄅ善娼淌谡f過，贊迪克只對兩種人保持耐心……”
“天才和瘋子？”海莉薇搶答。
“不，”妮娜冷笑著插話，“是能看懂他那些惡魔方程式的人，和——”她的目光在海莉薇身上停留片刻，“讓他感興趣的精神共犯。”
“一會兒還是先吃飯吧。”妮娜把那只青蛙踩扁在地，“就是又得派人進去把贊迪克那個瘋子叫出來?！?/p>
空氣突然凝固。
海莉薇這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反應。
“可我吃過了……”
這都下午一點了，她不吃了飯過來參加活動，難不成還要陪一群小屁孩餓肚子嗎？
婉拒哈。
弗朗西斯揉了揉太陽穴：“從昨晚九點到現(xiàn)在?！彼D向海莉薇時，金絲眼鏡下的藍眼睛帶著某種懇求，“能不能……”
“讓我去叫醒沉睡的惡龍？”海莉薇用了個生動形象的比喻。
“你不一樣?！蹦菽韧蝗恢钢＠蜣遍_口，“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卡派奇教授看著他的初代鏡片磨邊機。”
“……有嗎？”磨邊機？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形容？
拉默德和弗朗西斯同時點頭。
大家都這么認為？
“他對你很友善?！备ダ饰魉归_口。
想到贊迪克對她提供的幫助，海莉薇勉強認可地點頭。
“他對你很耐心?！崩律斐鍪持?，“正常來說，對于一個無聊的人或者無聊的事，贊迪克才不會花時間忍耐。”
“有趣?！焙＠蜣蓖屏送蒲坨R，“所以現(xiàn)在我是你們的……馴獸師？”
她突然明白了這個社團真正的生存法則：他們不是在包容贊迪克，而是在小心翼翼地與他共舞。
海莉薇站在那扇標著【高危實驗】的金屬門前。
門縫里滲出的幽藍光芒如同未知生物的眼睛，伴隨著低沉的嗡鳴和偶爾的電弧炸裂聲。
拉默德和弗朗西斯在她身后三步遠，滿臉寫著“加油，壯士！”；妮娜則抱著雙臂靠在墻邊，一副“我賭你五分鐘內會跑出來”的表情。
她伸出手指，在生物識別面板上輕輕一按。
“滴——認證通過。歡迎，海莉薇小姐?！?/p>
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一股混合著灼熱金屬、臭氧、機油以及……某種奇異甜腥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研究室內部如同一座迷你的機械叢林。工作臺被各種拆解的精密儀器、纏繞的導線和閃爍著復雜數(shù)據的終端屏幕占據。
墻上掛滿圖紙，紅藍標記交錯縱橫，如同血管網絡。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那個正在自主運行的六足探測機器人——它的關節(jié)運動流暢得令人心悸，正靈巧地繞過地上的零件障礙。
而研究室的核心，是背對著門口、埋首在工作臺前的藍發(fā)身影。
贊迪克的左手正靈活地操控著一套精密的外骨骼式機械臂手套，指尖跳躍著微弱的藍色電弧，小心翼翼地焊接著一塊不足指甲蓋大小的復雜芯片。右手則握著一個玻璃燒杯，里面冒著詭異的粉紅色煙霧。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開門聲毫無反應。
海莉薇環(huán)顧四周，目光立刻被工作臺中央一個半完成的部件吸引——那是一個極其精密的、模擬人類手腕關節(jié)的微型液壓驅動結構，旁邊散落著幾片材質特殊的銀色金屬薄片，以及一份攤開的材料報告，標題赫然是《新型生物兼容性合金Ni-Ti-V在微型驅動關節(jié)中的應用測試》。
鎳、鈦、釩？
這正是梅里女士那份機密文件中提及的、砒礦石（As）伴生的珍貴稀有金屬！
它們被用于制造生物兼容合金……
海莉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動聲色地走近了幾步，裝作被那個六足機器人吸引。
“它的運動算法優(yōu)化得很不錯，”她忽然開口，聲音在金屬空間里顯得有些清冷，“只是第3號關節(jié)的阻尼系數(shù)似乎沒有根據重心變化實時調整，導致在跨越那個標準障礙物時力矩分配不均，有5%左右的冗余震顫?！?/p>
贊迪克焊接的動作猛地一頓。
他沒有回頭，但肩膀的線條似乎松弛了一瞬。電弧熄滅，他摘下護目鏡，慢慢轉過身。
那雙標志性的紅瞳在昏暗的藍光下顯得格外深邃，濃重的黑眼圈也無法遮掩其驚人的亮度。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嘴角卻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種“果然是你”的了然和……奇異的滿足感。
“學姐，”他的聲音因為長時間未開口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絲愉悅的磁性，“我就知道，只有你能一眼看出這個微不足道的缺陷。不是計算的問題，是材料?！?/p>
他隨手拿起工作臺上一塊銀亮的鈦合金薄片，對著光源轉動，“供應商提供的這批Ti-6Al-4V批次有問題，雜質含量超標，影響了疲勞強度和阻尼特性?！?/p>
他放下薄片，目光灼灼地鎖定海莉薇：“不過，學姐特意闖入我這危險的研究區(qū)，就是為了給我的小寵物做體檢？”
他緩步靠近，停在離海莉薇不足兩步的距離，微微俯身，紅瞳直視著她的鏡片，“還是說……學姐終于對我之前提到的話題產生了興趣？”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桌上那份合金報告。
試探開始了。
海莉薇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幽藍的光，擋住了她瞬間繃緊的瞳孔。她強迫自己迎上贊迪克的目光，聲音保持著一貫的平穩(wěn)：“興趣來源于觀察。福勒社長桌上的點心包裝盒，用了非常規(guī)的復合金屬涂層，阻隔性能遠超普通食品級材料。還有……”
她指了指贊迪克手套關節(jié)處一個不起眼的銀色墊片，“你用的這個緩沖構件，輻射吸收率參數(shù)標注得很特殊……這種級別的防護，通常用于處理某種……具有放射衰變性質的礦石廢渣？”
她沒有直接提砒礦石，As本身就是一種類金屬元素，某些同位素具有放射性，但暗示指向性足夠明確。
研究室里只有儀器低沉的嗡鳴。
贊迪克臉上的慵懶笑意更深了，紅瞳中閃爍著危險而興奮的光芒。
“精彩，學姐?！彼p輕鼓掌，掌聲在金屬墻壁間回蕩，“你的觀察力……總是能穿透所有無聊的表象，直達核心?！?/p>
他向前又逼近半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所以，你出現(xiàn)在這里，”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沙啞，“是為了重拾課題研究，還是……你自己也想知道，那些被深埋的秘密礦脈里，除了致命的As，還藏著怎樣改變世界的寶藏？”
他將“As”念得清晰無比。
距離……太近了。
沒有絲毫猶豫，海莉薇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拉開了那過于危險的距離感。
“改變世界？”海莉薇的聲音刻意壓得平穩(wěn)，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份攤開的合金報告，掃過那個精密的仿生關節(jié)，最終定格在贊迪克布滿血絲卻異?？簥^的雙眼上。
“我對你們的研究——包括你手里那份誘人的‘寶藏地圖’——完全不感興趣?！彼恼Z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曖昧或試探的空間。
贊迪克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紅瞳中那跳躍的興奮光芒似乎被凍住了一瞬。
“As及其伴生物質的危險性，你比我更清楚。長期接觸的神經毒性、環(huán)境遺留的不可逆污染、還有那些具有放射性的同位素……贊迪克，你很聰明，聰明到不需要我告訴你玩火終將自焚的道理。離這些東西遠一點，在你還沒把自己徹底拖進深淵之前?！?/p>
研究室內的空氣仿佛凝結了。儀器運行的嗡鳴聲似乎也變得遙遠。那種奇異甜腥的氣味在沉默中顯得更加刺鼻。
贊迪克定定地看著海莉薇。他眼中的危險光芒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凝視。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從未預料到的藝術品，充滿了困惑、探究，以及一絲……奇異的欣賞？
他沒有被激怒，也沒有反駁。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幾秒鐘的死寂后，海莉薇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輕輕吸了口氣，語氣突然轉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盡管這關切聽起來更像冰冷的醫(yī)囑：
“而且，你現(xiàn)在最需要的根本不是討論什么礦脈寶藏?！彼哪抗饴湓谒麧饽夭实暮谘廴臀⑽㈩澏兜闹讣馍希澳愕拇竽X皮層活躍度異常，神經遞質水平紊亂，反應遲緩但伴隨亢奮，這是典型的長時間高強度工作后神經功能失調的表現(xiàn)。”
“贊迪克，你需要睡覺和休息?！?/p>
話題被生硬而巧妙地扭轉了方向。從致命的礦藏、禁忌的研究，驟然滑向了最日常不過的生理需求——睡覺。
贊迪克臉上的表情出現(xiàn)了極其微妙的變化。起初是錯愕，隨即那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松弛了一分，紅瞳深處掠過一絲了然，甚至帶上了點……玩味？
他明白了。他完全看懂了海莉薇這一連串強硬拒絕后緊隨其后的生硬轉折意味著什么——她在回避那個危險的核心話題，同時用最“海莉薇式”的方式表達著一種笨拙的、基于生物本能邏輯的……關心？
他嘴角那抹慵懶的、帶著危險蠱惑的笑容重新浮現(xiàn)，但這一次，似乎摻雜了一絲真實的、被娛樂到的笑意。
“睡覺？”他重復著這個詞，仿佛在咀嚼一個陌生的概念。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動作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疲憊，“學姐說得對。”他聲音里的沙啞更重了，那股亢奮的勁頭似乎隨著海莉薇的“診斷”泄掉了一些。
他后退了一步，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休息這件事。他走到工作臺邊，動作略顯遲緩地放下那套外骨骼手套，拿起那個還在冒粉紅煙霧的燒杯看了看，又嫌棄地放下。
“好吧，”他轉過身，面對著海莉薇，臉上帶著一種近乎乖巧的、被說服了的表情——盡管海莉薇深知這表情下潛藏的詭譎心思從未消失，“學姐的醫(yī)囑，我不敢不聽。畢竟……”
他拖長了語調，紅瞳里閃爍著戲謔的光芒，“誰讓我需要一個清醒的腦子，才能和學姐一起研究那份燙手真相的地圖呢？”
他再次巧妙地繞回了那個被海莉薇強行按下的話題，卻不再逼迫。他接受了海莉薇此刻的回避，并順著她的“醫(yī)囑”走了下來。
“那么，”贊迪克伸了個懶腰，“為了能更好地繼續(xù)我們的……‘學術交流’，我現(xiàn)在就去睡覺休息。”
“不過……”贊迪克的眼神在昏暗的藍光下顯得格外深邃：“在我進入‘低功耗模式’之前，有件事得告訴學姐?！?/p>
他的語氣輕松，內容卻如同投下一顆深水炸彈：“我不是主動介入這個危險研究的，我的導師卡派奇教授接受了福勒家族的投資，著手開始了有關研究。而我只是感興趣才留下來看看?！?/p>
“妮娜胸口有個小玩意兒，用的就是你眼前這份報告里的合金材料。福勒家的礦坑里提煉出的稀有金屬，剛好能用上。手術很成功，雖然不知道她是在哪兒做的，但效果不錯，不是嗎？至少她跑起來沒那么喘了?！?/p>
他笑得一臉無辜，仿佛說出的并不是什么驚天大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