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
手機鬧鐘敬業(yè)地振動起來。一陣輕快飛揚的旋律鉆入天鵝絨被，繞著被窩里那顆黑色蓬松的腦瓜快樂地轉(zhuǎn)了兩圈。
然后被精準地揮手，拍飛！
手機撞上紙拉門，發(fā)出一聲悶響，世界總算清凈了。
并盛時間，上午十一點。
澤諾·斯卡因是被胃袋深處一陣近乎痙攣的空洞感給硬生生拽出睡眠的。意識像沉船般緩慢上浮，眼皮黏得死緊。
“上班……”
被窩里的黑發(fā)青年含糊地用意大利說著聽不懂的話，一邊把臉更深地埋進散發(fā)著陌生清冽氣息的枕頭里——那股雪松混合著青檸、柑橘的冷香霸道地占據(jù)了他的嗅覺，這是昨晚風(fēng)紀基地浴室里沐浴乳的味道。
像那個叫云雀恭彌的男人本人一樣，帶著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澤諾擰著眉，強忍著不適翻了個身，手臂搭在眼睛上，試圖隔絕這無處不在的“云雀氣息”。
陽光透過和紙拉門，在榻榻米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澤諾呈“大”字形仰躺著，淡青色的浴衣被他睡得亂七八糟，襟口歪斜地敞開，露出一小片白皙細膩的胸膛皮膚。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黑眸里殘留著惺忪睡意，像蒙著一層薄霧。胃里火燒火燎的空虛感終于壓倒了一切。
“啊……好餓?！?/p>
他呻吟出聲，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記憶碎片拼湊起來。從昨天下午落地并盛，找到安全屋，泡溫泉，還跟云雀聊了會兒天……除了在飛機上吃了份香蕉可麗餅……還喝了一杯香檳，下午所有的體力活全靠在公園邊上買的那一小杯關(guān)東煮……
【啊……好餓……】好想鬧。
【什么味道？】
澤諾不適地蹙眉。這是昨晚浴室里沐浴乳的味道。雖然不難聞，但他不習(xí)慣身上有別人的氣味。尤其是這個氣味簡直像云雀恭彌本人一樣霸道并帶著侵略性。
澤諾坐起來。纖長白皙的手指把蓬亂微卷的黑發(fā)揉的更亂。
他決定出門去大型商場買一下自己常用的沐浴露。
順便吃一餐正經(jīng)午飯。
跟草壁副委員長通過基地內(nèi)線簡單申請了外出采購生活用品的權(quán)限后，一個陌生臉的飛機頭青年很快出現(xiàn)在他房門外。
“澤諾先生，請跟我來?！?/p>
陌生臉飛機頭聲音低沉，態(tài)度恭敬又疏離。
澤諾點點頭。他已經(jīng)換好了一身米色的休閑西服，跟在陌生臉飛機頭佐藤的身后走入基地深處一條光線昏暗、空氣微涼的狹窄通道。
七拐八繞，推開一扇偽裝成普通倉庫墻壁的厚重鐵門，刺眼的陽光瞬間涌入。
澤諾瞇了瞇眼，適應(yīng)光線后，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昨天傍晚他坐著吃關(guān)東煮的那個小公園的側(cè)門。
“澤諾先生，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并盛最大的商業(yè)中心了?！?/p>
陌生臉飛機頭佐藤比一米八二的澤諾還略高一點，低頭對著澤諾好聲好氣地說話讓意大利人感覺非常有武士般的禮貌。
“謝謝?！睗芍Z絲滑地用日語道謝，帶著他特有的咬字和說話節(jié)奏，“砂糖先生（Sato-san）?！?/p>
飛機頭青年那張嚴肅的臉上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
“不是砂糖（Satou），是佐藤（Satou）?！?/p>
他無奈地糾正了一下發(fā)音。
澤諾漂亮的眉頭困惑地蹙起，黑眸里閃過一點無辜的遲鈍感。
“砂……糖桑（Sato-san）？”
他試探著重復(fù)，發(fā)音介于兩者之間，帶著點異國腔調(diào)的含混。
高大的飛機頭青年沉默了兩秒，肩膀幾不可察地垮下一點弧度。
“……好吧，澤諾先生就這么稱呼我就好?！?/p>
面對一個顯然日語還不算精通的意大利人，對方能用敬語稱呼自己已經(jīng)是莫大的尊重了。
佐藤（或者說砂糖）認命地掏出一張黑色的卡片，雙手遞上。
“這是草壁副委員長交代轉(zhuǎn)交的。使用風(fēng)紀集團的財務(wù)通道，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追蹤和麻煩?！?/p>
澤諾心領(lǐng)神會。
他接過卡，指尖感受到卡片冰涼堅硬的質(zhì)感，對佐藤（砂糖）點了點頭，邁開長腿，以優(yōu)雅又目標明確的大步姿態(tài)，走向陽光燦爛的街道。
*
下午的公園，空氣里浮動著青草和陽光曬暖泥土的氣息。幾個孩子吵鬧的聲音格外清晰。
澤諾下意識地望過去。
一棵奶牛花椰菜、一個鹵蛋沖天辮。還有一個穿著棒球外套和運動褲的黑發(fā)少年，他們?nèi)齻€正在草坪上踢一個有些癟氣的足球。
黑發(fā)少年笑容爽朗，運動神經(jīng)很好，正耐心地陪著小不點們玩著簡單的傳球。他無意中抬眼，視線恰好與路過的澤諾撞上。
不知道為何看著這些日本人澤諾他都有點眼熟。
【難道自己對亞洲人有臉盲癥？】
不對啊……明明他自己也是一副東方面孔。
澤諾看著面前的三只，明顯有些愣神。
山本武愣了一下，非常自然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帶著點靦腆卻無比陽光的笑容。
那是典型的、健康又友善的日本少年模樣。
可愛又富有愛心的孩子。
澤諾心里想著，面上表情更柔軟了些。
他語言不通，也沒有隨意搭話的習(xí)慣，出于禮貌，也朝對方微微頷首，便從他們身邊走過。腳步剛抬起，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音節(jié)，隨著微風(fēng)清晰地飄進了他的耳朵里——
“獄寺（Gokudera），怎么了？”
“你沒有回家看看嗎？”
后面一句日語澤諾沒聽懂，但那第一個名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他心湖砸出了漣漪。
澤諾轉(zhuǎn)身，視線精準地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
就在幾步開外，一個穿著寬松紅褐色連帽衛(wèi)衣和牛仔褲的身影，正用黑色帆布鞋的鞋尖穩(wěn)穩(wěn)踩住了那個滾動的足球。
銀灰色的短發(fā)在陽光下像一捧跳動的碎銀，祖母綠的眸子帶著點煩躁和不易察覺的陰郁，側(cè)對著澤諾的方向。
是獄寺隼人（少年版）！
他比澤諾記憶里在意大利見到的那個桀驁又脆弱的少年，似乎又長開了一點，混血的輪廓更清晰，但那副渾身是刺又異常漂亮的模樣絲毫未變。
他正用澤諾聽不懂的流利日語，對黑發(fā)少年飛快地說著什么，語氣帶著慣有的不耐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我沒有家這種東西?！?/p>
這句話清晰地傳入澤諾耳中，他依舊不懂其意，但少年語氣里透出的孤絕和疏離，卻像一根細針，瞬間刺穿了澤諾的心防。
所有的饑餓、對陌生氣味的不適、對新環(huán)境的謹慎……在認出這張臉的瞬間統(tǒng)統(tǒng)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一種純粹的、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欣喜像溫?zé)岬某彼查g淹沒了澤諾的理智。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是怎么行動的，身體就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yīng)——
“獄寺君！”
澤諾聲音里是無法掩飾的激動。
他幾步跨過了中間的距離，張開手臂，在獄寺隼人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甚至還維持著踩球姿勢的剎那，將這個銀發(fā)少年用力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抱進了自己寬闊溫?zé)岬男靥爬铩?/p>
“嗚——？！”
獄寺隼人猝不及防，整張臉猛地撞進一片帶著體溫的、質(zhì)地柔軟的西裝布料中。
一股強勢而清新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柑橘的清甜打頭，隨后薄荷的涼意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霸道地驅(qū)散了他身上沾染的塵土和陽光的味道。
窒息感和這絕對意想不到的擁抱讓他腦子一片空白，本能地掙扎起來，雙手胡亂地去推搡澤諾的胸口，銀灰色的腦袋使勁想從這令人暈眩的懷抱里抬起來。
嗅覺比視覺更快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澤諾？！”
獄寺隼人終于奮力掙脫出一點空間，仰起頭，因為震驚而瞪得溜圓的祖母綠雙眸里面清晰地映出黑發(fā)青年那張含著驚喜笑意的、精致的漂亮面孔。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的聲音因為驚愕和剛才的窒息而微微變調(diào)，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他以為上一次在意大利見過后他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至少要等到十年后才會再次遇見他。
——不，如果他們改變了未來，斯卡因家不會破產(chǎn)，也就是說……十年后的自己與他也不會有交集。
澤諾低頭看著獄寺。漂亮的黑色眼眸彎成愉悅的弧度，里面盛滿了純粹的、重逢的快樂。
他非但沒有松開手臂，反而收得更緊了些，下巴幾乎要蹭到獄寺柔軟的發(fā)頂。
他用那特有的、帶著意大利式浪漫腔調(diào)和慵懶咬字節(jié)奏的意大利語回答，聲音清亮悅耳，清晰地送入獄寺耳中：
“Perché il Signorino Gokudera è qui, quindi sono venuto anch'io.（因為獄寺君在這里，所以我也來了。）”
這句話如同一個魔法咒語，又像一把滾燙的烙鐵。
轟——！
肉眼可見的緋紅，從獄寺隼人纖細的脖頸開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