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永崇坊,妖考貢院。
戌時三鼓,銅壺滴漏聲像一把鈍鋸,來回拉扯夜色。我蹲在墻根,把最后一張準考證塞進貼身的油紙袋。那袋子鼓得像孕胎,二十七張,全是“沈硯”的名字——天師司最年輕的主考官,也是我今晚要替考的“雇主”。
狐火在指尖跳動,幽藍,照出我手腕上淡金色的鎖妖印。印紋是幼時被鎮(zhèn)妖司烙的,像一枚死死咬住脈搏的銅錢,提醒我:人妖禁婚,違者封喉。
“裴知雪,入場——”
唱名聲劃破夜空,我壓低斗笠,學(xué)足了落魄書生那股窮酸勁兒。門口的金吾衛(wèi)舉燈照我,光柱掠過耳后,狐毛差點炸開。我屏住呼吸,舌尖抵住上顎,默背《鎮(zhèn)妖律》第七條:凡妖物入貢院,誅。
燈移開了。我邁過門檻,鞋底踩碎了一片早凋的梧桐葉。咔嚓聲里,我聽見自己心跳——像有人在胸腔里擂鼓,鼓面是外婆的遺言:
“囡囡,替我去考一次,讓他們看看妖也能寫錦繡文章?!?/p>
考場號:癸字三十九。桌案上擺著空白策卷、一錠御制松煙墨、一支朱筆。我伸手磨墨,指腹剛觸到墨錠,耳邊轟然響起尖銳的耳鳴——血色殘陽撲面而來,像那年皇城墻根下的進士榜,被一把火舔成黑灰。
“考生,發(fā)卷已畢,不得左顧右盼?!?/p>
監(jiān)考官的嗓音裹著冰碴子。我抬頭,正對上一雙無波無瀾的眼——沈硯。
他站在高階上,官袍袖口露出半截虎牙印。那是他每次說謊就會咬自己舌尖留下的疤。我曾在暗市買過他的舊衣,只為嗅一嗅上面的松香與血腥,確認他是否記得我。
此刻,他垂眸掃視考場,目光掠過我,像掠過一粒塵埃。
我低頭,展開策卷。題目赫然:
“人妖通婚,利弊孰大?”
筆鋒懸在半空,一滴墨墜下,砸在“弊”字上,炸開一朵黑梅。
我笑了。
“考生何故發(fā)笑?”沈硯的聲音貼耳而來。
我抬眼,斗笠檐下的狐火映在他瞳孔里,像兩粒幽綠的星。
“大人,”我輕聲道,“學(xué)生只是想起——三年前,您親手在榜文上圈掉我的名字,如今卻要在卷子里替我寫‘弊大于利’,豈不可笑?”
他瞳孔驟縮,虎牙在唇邊閃了一下。
我知道,他認出我了。
更知道,這場科舉,從落筆那一刻起,就注定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