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接旨后，在書房徹夜密談，對朝局一無所知的我還天真的盼望著父兄能想到一個拒婚之法。
翌日清晨，父親踏出書房時滿面愁容，似是一夜間老了十幾歲，“舒兒，”他聲音沙啞，“忘了長庚吧，也忘了鄭家，嫁給懷王你就是懷王府的人，以后定國將軍府若是興盛你便是定國將軍府的二小姐，定國將軍府若是衰敗你就只是懷王妃！”
及笄不久的我哪里懂得，此時的鄭家已站在了懸崖邊上，前有虎狼環(huán)伺，后臨萬丈深淵，父親心里的痛苦與糾結(jié)我卻絲毫不能領(lǐng)悟。
“我不嫁！”我哭喊著，“爹爹明明說過，魏望之是您中意的女婿！等他回來就要議親的！如若非要我嫁那懷王，我就吊死在房梁上！”
那是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見父親發(fā)那么大的脾氣，他命人把我關(guān)在房中，花轎上門之前不能踏出房門半步。滿心只念著長庚的我，哪懂父親的苦衷？我握著他送我的發(fā)簪，想一死了之，就在我把白綾懸于房梁之際，長姐推開了房門。
“可知你若今日吊死在這里，”她端著食盤從容放在桌上，“明日鄭家上下三百余口都要給你陪葬？”她坐在桌邊指尖輕叩桌面，我灰溜溜的爬下椅子坐在了她對面，長姐一向是最能拿捏我的。
“我死我的，關(guān)別人什么事，我又不是皇帝，死了還要人殉葬？”我心底發(fā)虛，卻仍是嘴硬。
“聽父親說你已水米不進三日了？可以的，長這么大你還是第一次這么有毅力。”她看著我，話中滿是調(diào)侃，表情倒是認真。
“你大老遠跑回來就是為了嘲諷我的嗎？”我還是有三分脾氣的，雖然被桌上飯菜的香味吸引，但我還是克制住了。
“唉！”長姐忽然嘆氣，“這些年來我們把你保護得太好，有些事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你邊吃邊聽我說?！?/p>
我看著長姐忽然正色，再加上我確實餓得不行了，便沒出聲，默默拿起了筷子，算是默認了聽她的。
“你以為咱們定國將軍府眼下在朝中是何光景？”
“自然是如日中天啊，父兄戰(zhàn)功赫赫，我每次出去玩都能聽見百姓夸我們呢?！蔽冶伙埐撕藵M嘴，含糊不清的說。
“那你覺得皇上為何賜婚你與懷王？”
“皇上不是有意要立懷王為儲君嗎？讓他娶我自是為了拉攏定國將軍府唄！”
“你為什么這么認為？”
我瞪著眼睛思考了一下，：“外面都是這么說的啊?！?/p>
長姐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父親原本是威遠將軍，駐地在東南邊陲，雖因皇上開恩可在京中小住，卻每年都有七八個月要在駐地值守，父親守邊期間，大小戰(zhàn)役無數(shù)，從無敗績，直到前年父親帶兵大破東丹國，除了這個心腹大患，一時間聲名鵲起，在百姓中威望漸高，皇帝傳父親回京，封他為定國將軍，賞無數(shù)金銀，同時卻以父親年事已高為由將他留在京中修養(yǎng)，將他麾下二十萬的兵權(quán)分給了鎮(zhèn)西將軍胡守邦，這一通明升暗降，父親心里其實已有察覺，皇帝多疑，怕是這一仗大勝讓父親有了功高震主之嫌。從那之后父親以身體不適為由閉門謝客，不與朝中大臣過多往來，與各位皇子更是諸多避嫌?！?/p>
長姐的這些話打敗了我的認知，嘴里的飯菜瞬間味同嚼蠟。
“父親原想將你許給長庚，正是為了收斂鄭家鋒芒。不與權(quán)貴聯(lián)姻，低調(diào)行事，盼著皇上或許念及往日功績不會對我鄭家趕盡殺絕，可靖淵國偏偏這時來犯，他們兵強馬壯，能將輩出，實力不可小覷。其實護國將軍常駐西北是最合適的人選，但皇帝想借此機會削弱父親的實力，便派他前去應(yīng)戰(zhàn)。
皇上既要用父親，又忌憚他...這才將你許給懷王，留在京城為質(zhì)?！?/p>
我此刻心跳如擂鼓，原來在我無憂無慮的時候，父兄竟在朝堂面對如此兇險。
“至于說立懷王為儲一事...”長姐聲音更低了，“你姐夫與父兄商討過，都覺得此事怕是不妙，懷王的品性與能力從各個方面來說都高于其他皇子，若陛下真屬意于他，何必拖延至今？而皇帝遲遲未下決斷的主要原因怕是因為高家。
高家官拜宰相，高貴妃在宮中盛寵十?dāng)?shù)年不衰，高家的嫡系與旁系在高貴妃與高相的庇護下日益興盛，朝中大半管員私下皆與高家有牽連，皇帝的疑心不止針對我鄭家，他若把皇位傳于懷王，那這天下豈不要姓高？”
我喉嚨感到異常干啞，咽了口唾沫問：“那懷王勢力已經(jīng)如此，皇帝為什么要把我指給他，若我定國將軍府與高家結(jié)盟，他的江山豈不更要搖搖欲墜了？”
“正因如此，我才說此事不妙，怕就怕皇上是想把雞都趕到一個籠子里殺。高相乃文臣之首，而父親戰(zhàn)功赫赫，若想除掉他們倆，皇帝必要找一個合理的理由，最簡單的，便是謀逆！”
我雙腿一軟，連同凳子翻了過去，跌坐在地。
“那該怎么辦？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如果我們真的和高相聯(lián)手，可還有勝算？”
長姐苦笑搖頭：“父親兵權(quán)這些年已被逐漸削奪。若鎮(zhèn)西、撫遠、護國三軍聯(lián)手...我們...不是對手，而且我已經(jīng)探聽過父親的想法，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父親愚忠，他認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像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父親雖愚忠，實際上也為我們做了打算?！遍L姐低頭拿出了一張紙給我。
“斷親書？”我驚詫抬頭。
“父親已把你姐夫那支軍隊從鄭家軍除名。這份是我的...”她苦笑，“說縱使鄭家遭難，也與我無關(guān)。你的那份，就藏在嫁妝箱底?！?/p>
我騰地起身要找父親，卻被長姐攔住?！案赣H何嘗不知道那懷王府是龍?zhí)痘⒀?，可如今鄭家生死就在皇帝一念之間，不管是抗旨不遵還是你自裁都是給皇帝處置我們鄭家提供借口罷了?！?/p>
長姐的指甲陷入掌心：“嫁過去，至少能活。皇上會誅高家，滅鄭家，卻不會殺親子。真到那日，你作為懷王妃...”長姐哽咽，“無論是貶為庶人還是幽禁終生，起碼都會留得一條性命的?！?/p>
長姐離開后，我一個人坐在窗前默默良久：長庚，今生我怕是不能嫁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