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歸鄉(xiāng)雨,已經(jīng)下了七天。這雨不像雨,倒像是從天空傾倒下來的渾濁尸水,
黏稠、冰冷,帶著一股鐵銹和腐爛植物混合的腥氣。林默拖著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浸水的內(nèi)臟上,發(fā)出令人作嘔的“咕嘰”聲。他抬起頭,
巷子兩旁的灰墻像長了霉斑的骨頭,雨水順著墻面的裂縫流下,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淚痕。
他討厭這里。落云鎮(zhèn),一個連名字都透著絕望的地方。他是個平面設計師,
習慣了用鼠標和鍵盤構建一個干凈、有序的虛擬世界。而這里,
一切都混亂、潮濕、充滿了原始的、有機的腐敗氣息。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
是前女友的短信:“你的東西我寄回你老家了,別再聯(lián)系了?!彼炊紱]看,直接刪除。
失業(yè),失戀,然后是一通來自父親的、帶著哭腔的電話,說爺爺快不行了,讓他趕緊回來,
繼承那間快被時代淘汰的紙扎鋪。“林家紙扎鋪”的招牌在巷子盡頭若隱若現(xiàn)。黑底金字,
金字早已褪色,斑駁得像是被無數(shù)只指甲刮過。鋪子大門緊閉,
門上貼著一對巨大的秦叔寶和尉遲恭門神。但詭異的是,那兩位門神的臉,在雨水的沖刷下,
顏色似乎融化了,五官變得模糊不清,嘴角詭異地向上咧著,像是在嘲笑每一個靠近的人。
他推開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像是垂死之人的嘆息。鋪子里光線昏暗,
只有幾縷慘白的光從高窗的縫隙里漏進來??諝庵心枪商鹉伒南阄陡訚饬遥?/p>
幾乎要凝結成實體。貨架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紙扎品:紙人、紙馬、紙房子、紙元寶。
那些紙人的臉,被畫得千篇一律,白慘慘的皮膚,腮上兩團不自然的紅暈,
眼睛是兩個漆黑的空洞,直勾勾地盯著門口,仿佛在歡迎,又像在等待。“爸?爺爺?
”林默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鋪子里回蕩,顯得格外空洞。里屋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林默走進去,看見父親林建國坐在床邊,背影佝僂,像一截被蟲蛀空的木頭。床上,
爺爺林國棟蓋著發(fā)黃的被子,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你回來了?!备赣H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在摩擦?!盃敔斣趺礃恿??
”林默放下行李?!皶r日無多了。”父親終于轉過頭,林默差點叫出聲來。
父親的臉色比爺爺好不了多少,眼窩深陷,眼球布滿血絲,嘴唇干裂,最恐怖的是,
他的脖頸上,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像淤青一樣的黑色紋路,正緩緩地向上蔓延。
“醫(yī)生怎么說?”“醫(yī)生……”父親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版?zhèn)上的醫(yī)生不敢來。
我們……我們得按老規(guī)矩辦?!薄袄弦?guī)矩?”林建國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墻上的一張黃紙,
上面用朱砂寫著幾行字,字跡歪歪扭扭,像蟲子爬過:“夜不吹哨,燈不照鏡,紙人無心,
莫要回頭。”“這是什么?”“爺爺?shù)囊?guī)矩。守住了,鋪子能開下去。
守不住……”父親沒有說下去,只是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那嘆息里,
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疲憊。那天晚上,林默睡在鋪子里的一個小隔間。雨聲敲打著屋頂,
像無數(shù)只手指在搔刮。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巷子里,兩旁的窗戶里,
無數(shù)張蒼白的紙人臉在注視著他。突然,一陣嗩吶聲響起,凄厲、高亢,像是在哭喪。
他回頭,看見一頂大紅花轎,由四個面無表情的紙人抬著,正緩緩向他飄來。他想跑,
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轎簾被風吹開,里面坐著一個穿著紅嫁衣的新娘,蓋頭下,
一只慘白的手伸了出來,指甲又長又黑,直直地抓向他的臉?!鞍?!”林默從夢中驚醒,
渾身冷汗。他喘著粗氣,環(huán)顧四周。隔間里一片漆黑,
只有從門縫里透進來的、鋪子里的微弱光線。他忽然發(fā)現(xiàn),那光線似乎在晃動。他悄悄起身,
湊到門縫邊往外看。鋪子里,那盞唯一的油燈還亮著。燈下,貨架上的那些紙人,
似乎……全都換了一個姿勢。原本直視前方的,現(xiàn)在頭微微側著,空洞的眼眶,
正好對準了他所在的隔間門縫。而在它們中間,那個他白天見過的、最精致的紙人新娘,
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鋪子中央。她依舊低著頭,但林默分明看到,她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
正透過蓋頭的縫隙,死死地盯著他。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想尖叫,
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第二章:禁忌第二天,爺爺去世了。死狀安詳,
但林默總覺得,他灰敗的臉上,藏著一絲解脫。葬禮辦得極其簡單,甚至有些潦草。
鎮(zhèn)上的人來了幾個,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沉默地幫忙,眼神躲閃,不敢與林默對視。
父親林建國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咳嗽,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但他的動作變得僵硬、刻板,
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他指揮著林默,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去扎一個紙人,
要最好的,和你爺爺一樣高?!薄盀槭裁矗俊绷帜唤??!笆仂`用的。這是規(guī)矩。
”父親的語氣里沒有一絲情感。林默照做了。他笨拙地模仿著爺爺留下的手藝,
扎了一個和爺爺身形相仿的紙人。當他給紙人畫臉時,一種詭異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看著那張空白的紙臉,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爺爺臨終前的模樣。他的手仿佛不聽使喚,
筆尖在紙上游走,最終畫出的,赫然就是爺爺那張灰敗的臉。他嚇了一跳,想把紙人扔掉。
父親卻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后,一把奪過紙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像極了?!比胍梗?/p>
守靈開始。靈堂設在鋪子的正廳。爺爺?shù)墓撞耐T谥醒?,那個畫著爺爺臉的紙人,
就立在棺材旁邊。油燈的火苗跳動著,將紙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個活生生的巨人,
隨著火光扭曲、變形。林建國坐在一旁,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他叮囑林默:“你守上半夜,記住,無論聽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頭,不要離開座位,
更不要讓油燈滅了?!绷帜c點頭,心里卻七上八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除了雨聲和父親的呼吸聲,靈堂里一片死寂。林默強忍著睡意,眼睛死死地盯著棺材。
漸漸地,他開始產(chǎn)生幻覺。他仿佛聽到棺材里傳來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吱……吱……”,
又輕又脆,像是在撓他的心臟。他渾身發(fā)冷,想叫父親,
卻發(fā)現(xiàn)父親不知何時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他不敢回頭,
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聽。刮擦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突然“砰”的一聲,
棺材蓋猛地動了一下!林默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死死咬住嘴唇,
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他告訴自己,是幻覺,一定是幻覺。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香味。
不是線香,而是一種少女身上才有的、帶著一絲甜膩的脂粉香。香味越來越濃,
仿佛有人正貼著他的耳朵在呼吸。
輕柔、縹緲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聞起來……好香啊……”林默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但他記著父親的叮囑,不敢回頭,不敢動。
那個聲音“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像風鈴,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接著,
他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手沒有一絲溫度,
像一塊剛從冰窖里拿出來的凍肉。他想尖叫,想逃跑,但他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他能感覺到,那只手正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沿著他的脖子,向上爬。冰冷的指尖,
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皮膚。終于,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臉頰。林默能清晰地感覺到,
那手指的指甲,又長又硬,像某種動物的爪子。那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
充滿了誘惑和貪婪:“做我的新郎,好不好?”就在這時,林建國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瞳孔卻縮成了一個黑點。他猛地站起身,對著林默身后,
用一種極其怪異的腔調(diào),大聲喝道:“時辰未到!退下!”搭在林默肩上的手瞬間消失了。
那股脂粉香也迅速淡去。林默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浮?/p>
他驚恐地看著父親。林建國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走到那個紙人爺爺”面前,
伸手撫摸著紙人的臉,
嘴里喃喃自語:“快了……就快了……一切都快結束了……”林默這才注意到,
父親脖頸上的那道黑色紋路,已經(jīng)蔓延到了他的下巴,像一條毒蛇,正準備吞噬他的整張臉。
第三章:污染爺爺下葬后,落云鎮(zhèn)的雨非但沒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雨水沖刷著一切,
也沖刷著鎮(zhèn)上最后一點生機。鎮(zhèn)民們一個個閉門不出,整個鎮(zhèn)子死氣沉沉,
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林家紙扎鋪成了鎮(zhèn)上唯一還有“人氣”的地方。但那“人氣”,
卻讓林默感到毛骨悚然。父親林建國開始沒日沒夜地扎紙人。他扎得飛快,
手法嫻熟得不像一個生手。他扎的不再是普通的童男童女,
而是各種各樣的人形:有穿著長袍馬褂的老者,有穿著旗袍的婦人,
甚至還有……穿著現(xiàn)代T恤的年輕人。最恐怖的是,他在給這些紙人畫臉時,
用的不再是顏料,而是一種暗紅色的、黏稠的液體。林默有一次偷偷看了一眼,
差點吐出來——那液體,分明是血!他不敢問那血是哪來的。他注意到,
父親的臉色越來越差,身體卻越來越有勁”。他脖頸上的黑紋已經(jīng)擴散到了半個臉,
讓他的五官看起來都有些扭曲變形。他不再和林默說話,只是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時不時地瞥他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期待。林默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無數(shù)紙人包圍,它們用空洞的眼睛看著他,
用冰冷的手觸摸他。他開始出現(xiàn)幻聽,總能聽到那首詭異的童謠:“紙人抬轎,新娘上道。
”“活人新郎,陰間報到?!薄凹t蓋頭,白轎簾?!薄安话萏斓兀话莨?!”他試圖逃離。
他收拾好行李,想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溜走。但當他走到門口時,卻發(fā)現(xiàn)門怎么也拉不開。
那扇厚重的木門,仿佛被從外面焊死了一樣。他用力拍打,大聲呼救,
但外面只有嘩嘩的雨聲,沒有一個人回應。他被困住了。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也在發(fā)生某種變化。那天早上,他照鏡子,
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毫無血色。他以為是自己沒休息好,但接下來的幾天,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膚變得越來越細膩,毛孔都消失了,像一層光滑的紙。他的指尖,
開始變得有些僵硬,彎曲時,會發(fā)出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他驚恐地掀開衣服,
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胸口和手臂上,竟然也出現(xiàn)了和父親一樣的黑色紋路!那紋路像活物一樣,
正沿著他的血管,緩慢地向上蔓延。他正在被……同化。他沖進父親的房間,
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對我做了什么?這到底是什么?”林建國正在給一個紙人上色,聞言,
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他的臉已經(jīng)被黑紋覆蓋了大半,看起來猙獰可怖。
“他在歡迎你?!备赣H的聲音變得又尖又細,完全不像是人聲?!拔覀兞旨?,
世代都是紙扎匠。但我們扎的,不只是給死人的祭品,更是……給那位新娘的嫁妝。
”“新娘?”“就是井里的那位。一百年前,我們林家的先祖,為了得到鎮(zhèn)子的風水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