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南江市被一層薄霧籠罩，空氣帶著濕潤的涼意。元識準時睜開眼，公寓里一片寂靜。他起身，洗漱，換上熨燙平整的藍白校服，動作流暢得像設定好的程序，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惹人厭的精確感。
廚房里，他給自己準備早餐：全麥面包、水煮蛋、牛奶。牛奶的溫度被控制在最適宜入口的42℃，面包片邊緣切得整齊劃一。
這不是強迫癥，只是最優(yōu)解。
出門前，手機屏幕亮起。
【藺望舒】：早。維特根斯坦的“事實”世界，睡一覺有更清晰點嗎？[太陽表情]
元識看著信息，核心程序檢索：
【信息類型：問候 + 學習進度跟進。】
【發(fā)送者：藺望舒（可靠知識來源）。】
【回應：如實反饋當前理解狀態(tài)?！?/p>
他敲字：
【早。清晰了一點。蘋果和桌子的例子有幫助?！?/p>
發(fā)送。他背起書包，出門。電梯里遇到隔壁晨練回來的阿姨，阿姨熱情招呼：“小元上學去啦？哎喲，這孩子真俊，就是太安靜咯！”
元識轉過頭，墨玉般的眼睛看向阿姨，反應慢了半拍，才輕輕點頭：“嗯，阿姨早。” 聲音清越平靜。阿姨被他那過分認真回應的樣子逗樂了，笑著擺擺手。
南江一高門口，正是上學高峰。自行車鈴叮當作響，學生三三兩兩說笑打鬧，早餐攤飄著油條和豆?jié){的香氣，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元識像一尾安靜的魚，精準地穿梭在人流縫隙里，步伐穩(wěn)定，目標明確地走向高二（3）班教室。
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和格格不入的“靜”，依舊吸引目光，但他渾然不覺，或者說，接收到了，未標記為需處理信息。
課間操時間，操場上一片喧騰。元識站在班級隊伍里，動作標準得像教學視頻回放，每一個伸展、跳躍都精準到位，但缺少了點活人的“勁兒”。
旁邊一個男生動作幅度過大，手肘猛地向后甩來，眼看就要砸到元識的后腦。
“小心！”有人驚呼。
元識的身體在0.1秒內就計算出了完美的規(guī)避角度，但為了符合“人類反應速度”，他刻意延遲了半秒，才以一種略顯“遲鈍”的方式微微側頭。手肘擦著他柔軟的黑發(fā)滑了過去。
“我靠！對不起對不起元識，沒傷著吧？”男生嚇出一頭汗，趕緊道歉，看著元識那張漂亮又沒什么表情的臉，心里有點打鼓。
元識緩緩轉回頭，看著他，眼神里沒有驚嚇，只有純粹的接收信息狀態(tài)。過了兩秒，他才搖搖頭：“沒事。” 聲音平穩(wěn)。
那男生松了口氣，又覺得他這慢半拍的反應配上這張臉，有種說不出的呆萌感，忍不住撓頭傻笑了一下。
這一幕，被樓上走廊靠著欄桿的藺望舒盡收眼底。他手里拿著保溫杯，似乎在悠閑地看風景，淺褐色的眸子卻像精準的探針，牢牢鎖定著樓下那個藍色身影。
看到元識被撞時那刻意為之的“遲緩”閃避，和他平靜接受道歉的樣子，藺望舒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屬杯壁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真乖。這個詞帶著一種隱秘的愉悅感滑過心頭。
那么危險的動作，換個人可能都嚇一跳或者發(fā)火了，他卻平靜得像風吹過。這種純粹的反應，撓得藺望舒心尖發(fā)癢。
他仰頭喝了口水，喉結滾動，掩去了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近乎貪婪的占有欲。再低頭時，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疏離平靜。
午休，食堂人聲鼎沸。元識端著餐盤找位置。剛看到一個空位，藺望舒的聲音就在旁邊響起，溫和自然：“元識？這邊有位置?！?/p>
他正和兩個（1）班的同學坐在一起，旁邊恰好空著一個。
元識看了看空位，又看了看周圍擁擠的人群。最優(yōu)解。
他點點頭，走過去坐下：“謝謝。”
“不客氣?！碧A望舒微笑，目光掠過他餐盤里依舊清淡的食物，像是隨口閑聊，“邏輯哲學論看到哪了？”
“第二章結尾。關于命題的圖像論?！痹R回答，像在匯報進度。
“這部分很關鍵，也容易繞?！迸赃呉粋€戴眼鏡的（1）班學霸忍不住插話，“元識同學感覺怎么樣？”
“在理解?！痹R點頭，言簡意賅。他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就在這時，藺望舒很自然地用筷子夾了一塊自己餐盤里沒動過的清炒蝦仁，放到元識的米飯上。“食堂今天蝦仁炒得不錯，嘗嘗？”
因為有過一次夾菜經歷，元識覺得這是友好行為，要接受，而且到嘴的美食要是拒絕了很不禮貌。
他抬起頭，看向藺望舒：“謝謝?！?然后低下頭，安靜地把那塊蝦仁吃了下去，味道鮮美，補充高蛋白，好吃。
藺望舒看著他低頭咀嚼的樣子，細密的睫毛垂下，腮幫子微微動著，像只安靜進食的小動物。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在藺望舒心底蔓延開。他面上不顯，只是余光始終沒離開旁邊安靜吃飯的人。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喜歡……
想偷回家偷偷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
藺望舒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端起餐盤里的湯喝了一口，試圖壓下心頭那陣翻涌的、想把對面那個安靜吃飯的小機器人打包帶走的沖動。
湯是什么味道，他根本沒嘗出來，滿腦子都是元識微微鼓動的腮幫子和低垂的長睫毛。
旁邊的周揚還在和另一個同學討論著剛結束的物理小測最后一道大題，爭論聲有點大。
“肯定是D選項！動量守恒加能量守恒聯立，最后速度肯定是那個值！”周揚拍著桌子。
“不對！你忽略了摩擦力的瞬時沖量！我覺得C才對！”另一個同學據理力爭。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聲音在嘈雜的食堂里也算突兀。
元識被這突然拔高的音量“驚動”，抬起眼，墨玉般的眸子平靜地看向爭論的兩人，眼神里帶著一絲純粹的探究，像是在觀察一種新的“人類交流模式”。
藺望舒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念一動，放下湯勺，狀似隨意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爭論的兩人瞬間安靜下來：“周揚，你忽略了初始速度方向改變時，摩擦力方向也會瞬間改變，沖量方向需要重新分解。李銳，你的思路對了，但計算時漏了動摩擦因數μ在能量損耗里的二次項。答案在B選項?！?/p>
他語氣平靜，像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周揚和李銳愣了一下，隨即拿出草稿紙飛快演算，幾秒后，兩人同時抬頭，一臉佩服加懊惱：“靠！還真是B！藺哥牛逼！”
“嗯?！碧A望舒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卻悄然落回元識臉上。
元識看著他，眼神清澈。他似乎理解了藺望舒是在平息爭論并給出正確答案。
他沒什么特別的表示，只是對著藺望舒的方向，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像是無聲的認可，然后繼續(xù)低頭，平靜地吃完了最后一口米飯。
藺望舒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緊，指尖陷進掌心，用輕微的刺痛來壓制幾乎要溢于言表的狂喜。
他端起湯碗，借著喝湯的動作掩飾自己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但眼底那幾乎要燒起來的亮光和微微泛紅的耳根，還是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
他點頭了！他對我點頭了！他認可我了！
好乖好乖好乖好乖好乖……
想把他藏起來只給我一個人解題看！
內心瘋狂刷屏的彈幕幾乎要沖破天靈蓋。藺望舒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當場失態(tài)。
他放下湯碗，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恢復了那種學神慣有的、帶著點疏離的平靜，只是眼底深處跳躍的光芒，暴露了他此刻極不平靜的心情。
“吃完了？”他看向放下筷子的元識，聲音刻意放得更加溫和低沉。
“嗯?！痹R點頭，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動作一絲不茍。
“一起走？”藺望舒站起身，動作流暢自然。
“嗯。”元識也跟著站起來。
兩人一起將餐盤送到回收處。走出食堂，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藺望舒刻意落后半步，走在元識身側稍后的位置，目光貪婪地描摹著他陽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輪廓和柔軟的發(fā)梢。
那股淡淡的、像初雪般干凈的氣息若有若無地縈繞過來，讓他心尖發(fā)顫。
“下午自習課，”藺望舒狀似閑聊地開口，聲音在午后的寧靜里顯得格外清晰，“我可能要去物理競賽組那邊討論一個實驗方案。你……還在教室看書？”
“嗯?？础哆壿嬚軐W論》?！痹R回答，腳步未停。
“好。”藺望舒應道，心底卻劃過一絲微妙的遺憾。不能像上次那樣“路過”他的座位了。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遇到卡殼的地方，隨時發(fā)信息問我?！?/p>
“好?！痹R再次點頭。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教學樓的分岔口。（3）班在左，（1）班和競賽組活動室在右。
“那……下午見？”藺望舒停下腳步，看向元識。陽光落在他淺褐色的眸子里，映出細碎的光。
“下午見?！痹R也停下，對他點了點頭，然后轉身，步伐穩(wěn)定地走向自己教室的方向。
藺望舒站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他看著元識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插在口袋里的手松開，掌心赫然多了幾個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想起剛才元識那個微小的點頭，嘴角終于控制不住地，咧開了一個極其燦爛、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笑容。這笑容要是被（1）班那些對他又敬又怕的同學看到，估計能驚掉下巴。
他轉身走向競賽組活動室，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午后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他身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也照亮了他眼底那幾乎要溢出來的、名為“愉悅”和“獨占欲”交織的光芒。
下午的自習課，元識果然在安靜地看書。陽光透過窗戶，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他偶爾會因為維特根斯坦那些晦澀的命題而微微蹙眉，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書頁。
競賽組活動室里，藺望舒正和組員們討論著一個復雜的電路設計。他思路清晰，語速平穩(wěn)，指點江山，依舊是那個令人仰望的學神。只是，他的手機就放在手邊，屏幕朝上，停留在和元識的聊天界面。
他講解的間隙，目光總會若有似無地掃過那安靜的灰色頭像，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著，像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那個灰色頭像也沒有跳動。
藺望舒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隨即又被一種“他肯定還在認真思考”的篤定取代。
沒關系，他的寶寶學習的時候最專注。
他收起手機，臉上依舊是那副沉穩(wěn)可靠的樣子：“方案先這樣，大家回去再細化一下數據，明天上午我們再碰一次?！?/p>
“好的藺哥！”組員們紛紛應道。
藺望舒第一個走出活動室，腳步比平時快了幾分。他走向（3）班教室的方向，心里盤算著，或許可以“順路”看看他看完了沒有？有沒有新的問題？
就在他快走到（3）班后門時，卻看到元識正背著書包，抱著那本《邏輯哲學論簡注》，和同桌陳默一起從教室里走出來。
陳默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元識安靜地走在他旁邊，雖然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專注地看著陳默，偶爾會輕輕點一下頭，表示在聽。
藺望舒的腳步頓在了原地。他看著元識和陳默并肩而行的背影，看著元識專注傾聽陳默說話的樣子（盡管陳默說的可能只是放學后要去買哪家新出的游戲卡帶），剛才因為那個點頭而升騰起的巨大愉悅感，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掉了一大半。
一股極其陌生的、帶著尖銳酸澀的情緒，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在聽別人說話……
他還對別人點頭……
他還和別人一起走……
那股想把元識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的偏執(zhí)念頭，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瞬間纏緊了他的理智。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再次握緊，指甲深深陷進肉里，帶來清晰的痛感，才勉強壓住了想要沖過去把元識拉到自己身邊的沖動。
他站在原地，看著元識和陳默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淺褐色的眸子里，翻涌著晦暗不明的情緒。剛才還陽光明媚的心情，瞬間陰云密布。
原來不只是會對他點頭。
這個認知，像一根細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進了藺望舒偏執(zhí)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