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崖頂,罡風(fēng)如刀。
吹得人衣袍翻飛,獵獵作響。
往日,此地是宗主云天河號令八方的絕對中心。此刻,所有目光——敬畏、信服、乃至狂熱——卻都死死釘在陣眼中央,那一道青衫身影上。
楚辭。
他負手而立,神情淡然。
淡然得不像是要挽救一座瀕臨崩潰的宗門,倒像是在自家后院,品一壺雨后新茶。
*好了,高端PUA現(xiàn)場正式開演。*
楚辭的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還覺得有些愜意。
*不得不說,這總指揮當(dāng)?shù)么_實爽,動動嘴皮子就行,比我當(dāng)年通宵給代碼除錯可輕松太多了。希望我這套以天地為服務(wù)器、卦象為指令的“周易編程法”,別出什么致命BUG……不然樂子就大了。*
他已取代宗主,成了這片天地間唯一的調(diào)度核心。
可他口中吐出的,并非眾人以為的繁復(fù)陣法術(shù)語。
“東方青龍位,坎宮屬水?!?/p>
“水生木,以千年東海珊瑚為引,催‘震’木之生氣?!?/p>
聲音不高,卻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崖頂每個人的耳廓,仿佛天地間的律令。
“遵命!”
魏通長老第一個響應(yīng),聲音嘶啞,卻壓不住那股子亢奮。他花白的胡須在風(fēng)中狂舞,像個終得神諭的狂信徒,親自抱起那株流光溢彩的珊瑚,領(lǐng)著陣法堂弟子直奔東方陣基。
什么靈力回路,什么陣紋相斥,他全忘了。
楚辭的“卦語”,便是此刻唯一的真理!
楚辭的視線,緩緩轉(zhuǎn)向西方。
“西方白虎位,坤宮屬土?!?/p>
“土生金,置西山庚金之精,呈‘兌’金之銳意?!?/p>
“南方朱雀位,震宮屬木?!?/p>
“木生火,置南明離火之晶,燃‘離’火之明光。”
一道道指令,簡潔,玄奧,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從他口中有條不紊地發(fā)出。
整個青云宗,這部一度瀕臨報廢的龐大機器,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運轉(zhuǎn)。丹堂弟子輸送靈元,器堂弟子穩(wěn)固陣基,劍堂弟子在外圍警戒……數(shù)千人各司其職,靈力光柱沖天,將一件件平日只在典籍中聽聞的天材地寶,精準無誤地嵌入楚辭指定的卦象方位。
這景象,詭異而和諧。
沒有繁瑣推演,沒有爭執(zhí)商討。
只有一句句玄之又玄的“卦語”,和山呼海嘯般的“遵命”。
效率高到讓一旁的宗主云天河心神搖曳,滿眼震撼。他忽然悟了,這早已超越了單純的陣法之道。
楚辭,是在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更高維度的法則,直接與這方天地對話!
青、白、赤三色華光在陣法邊緣升起,如三顆新星,遙相呼應(yīng)。新生的陣力開始按照楚辭的構(gòu)想流轉(zhuǎn),一股盎然生機,正緩緩驅(qū)散籠罩在通天崖上空的沉沉暮氣。
眾人臉上剛綻開喜色,希望的火苗堪堪燃起——
變故,陡生!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咆哮,好似從九幽地底傳來,猛然自北方玄武柱的地基深處炸開!
那枚被挖出的“損”道符文,在三方新生力量的刺激下,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遠古兇獸,悍然蘇醒!
一股遠超所有人預(yù)想的怨毒黑氣,如濃墨滴入清水,直沖天際!
那黑氣粘稠陰冷,帶著消解萬物、剝離一切生機的可怖道韻,所過之處,連光線都盡數(shù)吞噬。
咔嚓!咔嚓咔嚓——
剛剛穩(wěn)定下來的護山光幕,在這股黑氣的沖撞下,如同被重錘猛擊的琉璃,瞬間崩裂出數(shù)十道更加猙獰的裂痕!整個大陣劇烈搖晃,發(fā)出的哀鳴聲,讓聞?wù)咝哪懢懔选?/p>
“噗——!”
離得近的數(shù)名弟子,被那邪氣一掃,當(dāng)場如遭雷殛,口鼻中噴涌出黑色的血絲,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一聲,便直挺挺地倒下。
恐慌。
如無形的瘟疫,瞬間席卷了整個崖頂!
“怎么回事?!”
“大陣要炸了!快跑!”
剛剛建立的秩序蕩然無存,希望的火焰被一盆冰水當(dāng)頭澆滅,只剩下刺骨的寒意與絕望。
“不可能!”魏通長老面色慘白如紙,失聲驚呼,“這股反噬之力……其強度,足以比肩化神修士的全力一擊!那枚符文里,怎會蘊含如此力量?!”
他窮盡一生的陣法學(xué)識,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這,不合常理!
也就在那股怨毒黑氣爆發(fā)的剎那,楚辭的“先天易感”中,清晰地捕捉到了其最核心的一縷“神韻”。
心頭劇震。
*呵,是這個味道……沒錯了!*
*和當(dāng)初納蘭家那根崩塌的房梁上,那股扭曲“艮”卦的惡意,同出一源!但其陰毒與強度,何止強了百倍!*
他瞬間想通了一切。
*靠,搞了半天,從退婚風(fēng)波到宗門大劫,原來是同一個王八蛋在背后搞鬼!這他媽是沖著我來的?!*
一張針對他,或者說,針對整個青云宗的巨網(wǎng),在這一刻,終于露出了它最猙獰的獠牙。
混亂之中,唯有楚辭一人,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動。
他雙目緊閉,狂風(fēng)吹亂他的發(fā)絲。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沒有恐慌,沒有哀嚎。只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天地“律動”在激烈交鋒。一邊是新生的、蘊含“生克造化”的陣法之力;另一邊,則是那股純粹的、代表“剝離”與“減損”的邪惡法則。
剝卦。上九爻。
碩果不食。兇。
“楚師侄!快!必須立刻切斷三方靈力供給!”魏通長老狀若瘋魔,沖著楚辭嘶吼,“再不收手,靈力與邪氣對沖,大陣會提前引爆!青云宗就完了!”
這是他基于一生經(jīng)驗的最后判斷。
是絕望中的垂死掙扎。
然而,楚辭猛然睜眼。
那雙眼瞳里,沒有分毫慌亂,只有一種洞悉全局、落子無悔的絕對冷靜。
“不!”
他斷喝一聲。
聲如驚雷,竟生生壓過了全場的混亂與哀嚎。
“非但不能切斷,”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還要繼續(xù)催動!將所有力量,全部壓上去!”
此言一出,滿場俱寂。
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這無異于抱薪救火,自尋死路!
就連宗主云天河都面露駭然,幾乎要忍不住出手,強行制止這瘋狂的舉動。
楚辭的視線如電,直刺魏通,一字一頓地喝道:“魏長老,信我!聽我號令——”
“引東方‘震’木,西方‘兌’金,南方‘離’火,三方合流,化煌煌‘震’雷,直擊北方玄武‘坎’水之位!”
以毒攻毒?
不,這是抱著炸藥去炸軍火庫!
魏通渾身劇烈一顫,他望著楚辭那雙看不出深淺,卻仿佛能洞悉天地至理的眼睛,腦中一片空白。理智告訴他這是在尋死,可靈魂深處卻有個聲音在咆哮,在催促他遵從。
那是凡人對“道”的本能信服!
“啊啊啊——!”
魏通仰天發(fā)出一聲嘶吼,雙目赤紅,狀若癲狂。他沒有再問為什么,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畢生的信念與榮耀,全部賭在了這一刻。
“陣法堂所有弟子聽令!遵楚師侄號令!”
“合三方之力,化雷!攻玄武!”
轟??!
一聲令下,青、白、赤三色靈光在空中驟然匯聚,瞬間交織成一道粗壯得讓人心悸的煌煌天雷!那雷光璀璨奪目,蘊含著生發(fā)、銳利與光明三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卻又完美地融為一體,散發(fā)出審判天地般的浩然正氣!
下一剎那,這道天雷撕裂長空,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不偏不倚地轟入了北方玄武柱那片最深沉、最邪惡的黑暗之中!
時間,仿佛靜止了。
沒有預(yù)想中那毀天滅地的爆炸。
甚至沒有半點聲音。
萬籟俱寂。
在雷光與黑氣接觸的中心點,一抹純凈到極致、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白光,綻放開來。
那白光初始只有米粒大小,卻在瞬間擴大,如一輪溫和的太陽,普照四方。
粘稠如墨的怨毒黑氣,在這白光之下,如同積雪遇到了暖陽,沒有絲毫掙扎,無聲無息地消融、瓦解、凈化……
天空之上,那數(shù)十道猙獰的裂痕,被這柔和的白光輕輕撫過,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護山大陣的光幕,在經(jīng)歷了極致的摧殘之后,非但沒有破碎,反而褪去了原有的僵硬,變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堅韌,光華流轉(zhuǎn),生生不息。
一種全新的、充滿活力的動態(tài)平衡,徹底取代了此前的崩潰與死氣。
澤水困,上六爻,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動悔。有悔,征吉。
動,則悔。
悔,則生。
*雷水解……成了。*
楚辭站在崖頂,輕聲低語??耧L(fēng)吹過,他微微瞇起眼睛,心中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
他陷入了沉思。
剛才那股反噬之力,爆發(fā)的時機、爆發(fā)的強度,都太過精準了。就像一個頂級的棋手,在你落子之后,立刻給出了最致命、最精準的反擊。它不多一分力,也不少一分力,恰好是能將青云宗逼入絕境,考驗自己解局能力的程度。
這不像是預(yù)設(shè)的陷阱。
更像是一次……刻意的試探。
一個讓人背脊發(fā)涼的念頭,在楚辭心底緩緩升起。
在遙遠的未知之處,似乎有一雙眼睛,正透過這場席卷整個青云宗的危機,冷冷地觀察著自己解卦的每一步。
敵人,不只是想毀掉宗門。
他更是在利用這場危機,測試、分析自己“解卦”的能力與思路!
*呵,有點意思。*
*原來是把我當(dāng)成對手,在下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