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三位爺爺身后爬出洞口,山風(fēng)卷著松針灌進衣領(lǐng),扎得脖頸生疼。天色已擦黑,夕陽的余暉把山林染成詭異的暗紅,大爺爺走在最前,青布道袍的下擺沾著些墓道里的黑土,像潑上去的墨;二爺爺攥著半張沒扎完的紙人,紙人眼眶的黑琉璃在暮色里閃著光,透著股活氣;三爺爺扛著他的魯班工具箱,斧刃上還凝著層白霜,在殘陽下泛著冷光。
“抓緊點走,” 三爺爺回頭看了我一眼,手里的桃木匕首在暮色里泛著冷光,“這后山的陰氣,入夜后能纏人腿,被纏上一步挪不動三尺?!?/p>
老院的槐樹上掛著的銅鈴在風(fēng)里輕響,“叮鈴鈴” 的聲里裹著松木的清香。灶間的火光映得窗紙發(fā)紅,遠遠就聞到艾草混著糯米的香氣。剛到院門口,二爺爺就往我手里塞了塊溫?zé)岬拿赘?,指尖沾著的金箔屑蹭在我手背上,亮閃閃的:“你三爺爺在灶間跟你大爺爺念叨呢,說你在王家村畫符時手都沒抖,有咱老吳家的樣子?!?/p>
三爺爺把工具箱往墻角一放,蹲在門檻上磨棺材釘,紫黑的木料在他手里轉(zhuǎn)得飛快,刨花落在地上像蜷曲的蛇?!皠e聽你大爺爺瞎掰?!?他往我手心拍了枚銅錢,順治年間的,邊緣磨得發(fā)亮,能照出模糊的人影,“那紙人是你二爺爺閑得慌扎的,說給你當(dāng)個引路的幌子,順便試試你能不能認(rèn)出他的手藝?!?/p>
我捏著那枚銅錢,突然想起后山土堆前的紙人 —— 眉眼間確實有二爺爺?shù)氖址?,尤其是嘴角那道彎,跟他扎的喜神紙人如出一轍,帶著股說不出的喜氣?!岸敔?shù)氖炙?,竟能讓紙人引陰氣??/p>
二爺爺正往紙人關(guān)節(jié)處纏紅線,聞言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花:“小把戲罷了。往紙漿里摻點墳頭土,再用墨斗線勒出筋骨,自然能引著陰物走?!?他舉起紙人晃了晃,紙人竟像活物似的彎了彎腰,關(guān)節(jié)處發(fā)出細微的 “咔噠” 聲,“不過論精巧,還是你三爺爺?shù)哪窘郴顓柡?,他給你那把桃木匕首,柄上的魯班鎖能鎖陽氣,尋常邪祟碰不得?!?/p>
晚飯時沒人再多說,可我瞥見大爺爺往符水里摻了雞冠血,鮮紅的血珠在水里漾開,像朵瞬間綻放的花;二爺爺扎的紙人懷里揣著曬干的糯米,顆粒飽滿,泛著瑩白的光;三爺爺磨的棺材釘尖淬了黑狗血,在燈光下閃著詭異的暗芒 —— 都是對付厲煞的狠法子。洗完熱水澡躺到床上,松木被褥剛裹住身子,布包里的桃木匕首突然發(fā)燙,燙得人指尖發(fā)麻,像揣了塊燒紅的烙鐵。
睡意朦朧間,眼前漫起白茫茫的霧。一個白胡子僧人踩著云來,袈裟上的金線在霧里游,像無數(shù)條小蛇。“跟我走,” 他伸手時,掌心泛著佛光,暖得像正午的日頭,“這陰陽道,不是你該走的,太險?!?/p>
我后退時撞進個硬實的胸膛,是大爺爺。他把桃木劍橫在我身前,劍穗上的銅錢叮當(dāng)作響:“他是我們吳家的種,輪不到外人來帶?!?二爺爺?shù)募埲藦撵F里涌出來,密密麻麻,拼成道密不透風(fēng)的墻;三爺爺掄起魯班斧,斧刃劈出的金光在霧里炸出漣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可那僧人的手輕輕一揮,紙人 “噼啪” 成了灰,飄散在霧里;斧頭 “當(dāng)啷” 斷成兩截,掉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大爺爺擋在我身前,青布道袍突然洇出暗紅的血,像水墨畫里暈開的朱砂;二爺爺往僧人身上撒的糯米,落地全變成了蠕動的黑蟲,看著讓人頭皮發(fā)麻。最后三爺爺把我往霧外推,自己被佛光裹住,身影像被水浸過的墨字,漸漸淡去,快要看不清。
“爺爺!” 我猛地坐起身,冷汗把中衣浸得發(fā)潮,貼在身上黏糊糊的。窗外的槐樹葉影在墻上晃,像無數(shù)只手在抓撓,看著心驚肉跳。堂屋的銅鈴?fù)蝗豁懥?,“叮鈴鈴?的聲里裹著股陰氣,三爺爺推門進來,手里的桃木匕首泛著冷光:“醒了?時候到了?!?/p>
院里的月光泛著青,像蒙了層薄霜。大爺爺背著桃木劍站在階前,劍身在月下閃著霜白;二爺爺往布包里塞紙人,每個紙人手里都攥著根紅線,紅得像血;我把銅錢劍系在手腕上,三爺爺又往我手心塞了三枚五帝錢,順治、康熙、雍正三朝的,疊在一起透著股陽氣,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這錢經(jīng)歷了三朝興衰,過了無數(shù)人手,陽氣足得很?!?三爺爺?shù)闹讣鈩澾^銅錢邊緣,留下微涼的觸感,“僵尸最忌生人陽氣,等會兒往它天靈蓋上拍,保管有用,能讓它魂飛魄散。”
再進墓室時,石壁的符文已泛出青幽幽的光,像無數(shù)只眼睛在眨。大爺爺和二爺爺正往四壁貼符紙,朱砂在石頭上暈開,像無數(shù)條小蛇在游走,看著詭異得很。“這些是鎖陰符,” 大爺爺拍了拍石壁,掌心的符紙瞬間貼牢,“等會兒不管它往哪跑,都能被符紙彈回來,插翅難飛?!?/p>
三爺爺守在洞口,往地上撒了圈糯米,糯米外又圍了圈紙人,每個紙人手里都攥著根紅線,紅線的另一端握在他手里:“我在這兒守著,你們盡管放手干。有我這‘困龍陣’,它跑不了?!?他往我手里塞了個油紙包,是幾塊糯米糕,還帶著灶膛的溫度,“餓了墊墊,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
二爺爺?shù)募埲肆⒃谀故宜慕?,紙人眼眶里的黑琉璃轉(zhuǎn)得飛快,像真在打量四周,監(jiān)視著青銅棺的動靜。我握緊銅錢劍,劍柄被手心的汗浸得發(fā)滑,心里既緊張又興奮。大爺爺舉起桃木劍,劍尖直指青銅棺,棺身上的云雷紋在燭光下活了過來,紋路里的黑垢竟在緩緩流動,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伴_棺!”
三爺爺掄起斧頭,狠狠劈在棺蓋的縫隙上?!斑恰?的一聲脆響,蓋沿的紅線瞬間繃斷,斷口處滲出暗紅的汁液,像血。符紙像被風(fēng)吹過似的飄起來,在半空就化成了灰,飄落時像黑色的蝴蝶。一股黑氣從棺縫里鉆出來,帶著股鐵銹混著血腥的臭味,熏得人鼻腔發(fā)緊,忍不住想吐。
“小心!” 大爺爺突然拽了我一把,力道大得差點把我拽倒。棺蓋 “轟” 地彈起半尺,更多的黑氣涌出來,在墓室里聚成個模糊的人影,張牙舞爪的。二爺爺斧頭再落,棺蓋徹底掀開,里面躺著的哪是什么邪祟,分明是個穿鐵甲的武士,頭盔下的臉漆黑如墨,像被煙熏過,手里的武士刀泛著綠光,一看就淬了劇毒。
“吼 ——” 武士僵尸猛地從棺里彈起,鐵甲碰撞著發(fā)出刺耳的響,“哐當(dāng)哐當(dāng)” 的,震得人耳膜疼。黑氣順著甲縫往外冒,在地上積成灘黑水,冒著泡,看著像滾開的毒藥。他落地時震得墓室晃了晃,地上的石子都在跳。武士刀帶著股刺骨的寒意劈向最近的大爺爺,刀風(fēng)刮得空氣都在顫。
大爺爺?shù)奶夷緞ν弦惶?,“?dāng)” 的一聲,火星四濺,像過年放的煙花。他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發(fā)麻,差點握不住劍。道袍的袖子被刀風(fēng)掃過,瞬間破了個洞,傷口處冒出陣陣黑氣,像有無數(shù)細蟲在皮肉里鉆,看著讓人頭皮發(fā)麻。“刀上有尸毒!” 大爺爺咬著牙,往傷口上撒了把糯米,黑氣 “滋滋” 地冒起白煙,散發(fā)出焦糊味。
三爺爺趁機甩出棺材釘,五寸長的鐵釘帶著風(fēng)聲,“噗” 地扎進僵尸后背?!白汤病?一聲,黑氣從釘眼涌出來,像被燒的豬油,腥臭難聞。僵尸發(fā)出痛苦的低吼,聲音嘶啞得像破鑼,猛地轉(zhuǎn)身,刀光直劈我面門,寒氣刮得臉頰生疼,像是要被凍裂。
我舉劍去擋,銅錢劍剛碰到刀身,就被一股巨力掀飛,“當(dāng)啷” 一聲掉在地上。后背撞在石壁上,喉頭一甜,腥甜的血涌了上來,嗆得我咳嗽不止。“小綺!” 三爺爺甩出帶繩的棺材釘,釘尖扎進僵尸的鐵甲,繩子瞬間繃緊,把它往回拽了兩步,鐵甲被扯得 “嘎吱” 響,像是要散架。
“霄綺,集中注意力!” 大爺爺?shù)穆曇魩е?,他用桃木劍纏住僵尸的刀,劍穗上的銅錢叮當(dāng)作響,“它怕陽氣,用五帝錢!” 我抹掉嘴角的血,咬破指尖,將血珠滴在銅錢劍上。朱砂混著血在劍身上暈開,像條小紅蛇在爬,看著有了幾分靈氣。二爺爺突然喊:“貼天火符!”
兜里的符紙燙得驚人,我趕緊掏出來往劍身上一拍,符紙 “騰” 地燃起紅光,照得墓室亮如白晝。這次再揮劍砍向僵尸,銅錢劍像切豆腐似的劈開鐵甲,紅光順著傷口往里鉆,僵尸身上冒起黑煙,發(fā)出的低吼像破鑼,聽得人心里發(fā)毛。盔甲上的銹片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黑黢黢的肉,沾著血絲,看著惡心極了。
它猛地后退,武士刀在地上劃出火星,“滋滋” 作響。黑氣從七竅里往外噴,像打翻了的墨汁,把周圍的空氣都染黑了。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里面翻涌著怨毒,喉嚨里發(fā)出 “嗬嗬” 的聲響,像是在蓄力反撲,讓人不敢大意。
大爺爺趁機往它腿彎處撒了把糯米,糯米一碰到它的鐵甲就炸開白煙,“噼啪” 作響。三爺爺甩出的棺材釘正中它的膝蓋,僵尸踉蹌著單膝跪地,鐵甲與地面碰撞發(fā)出沉悶的響,震得地上的符紙都在跳?!熬褪乾F(xiàn)在!” 二爺爺?shù)穆曇魪亩纯趥鱽?,他的紙人突然動了,像離弦的箭般沖向僵尸的天靈蓋,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