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我就被院里的動靜吵醒。趴在窗上一看,三爺爺正往布包里塞桃木釘,二爺爺蹲在地上扎紙人,紙人穿的紅衣裳在晨光里泛著刺目的光?!靶蚜司挖s緊收拾,” 三爺爺頭也不抬,“再晚趕不上河水退潮。”
大爺爺披著外衣站在階前,胸口的傷還沒好利索,說話時帶著點喘:“那河底的東西,怕是跟十年前淹死的戲子有關聯(lián)。” 他往我手里塞了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糯米糕,“墊墊肚子,等會兒下水有力氣?!?/p>
往胭脂河走的路上,露水打濕了褲腳,涼絲絲的。三爺爺背著個大木盆,里面放著潛水的家伙什,二爺爺則提著個布包,隱約能看見里面露出的紅線?!澳菓蜃咏屑t萼,” 二爺爺突然開口,“當年在這一帶唱紅過,后來被地主搶去做妾,寧死不從,穿著戲服跳了河?!?/p>
“那她為什么要害孩子?” 我摸著腰間的武士刀,刀身在晨露里泛著冷光。
“怨氣久了,就分不清善惡了。” 三爺爺嘆了口氣,“再說,那回水灣底下,怕是不止她一個?!?/p>
到了河邊,老槐樹的影子在水里拉得老長,像條蟄伏的蛇。河水退了不少,露出紅褐色的淤泥,散發(fā)出股腥甜的臭味。三爺爺脫了鞋,往腳上抹了些艾草汁:“這淤泥里有煞氣,沾多了會纏腿?!?他把木盆往水里一放,“我先下去探探,你們在上面等著?!?/p>
沒等我們應聲,他已抱著木盆跳進回水灣,水花濺起的瞬間,我看見水底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像塊金屬。三爺爺在水里撲騰了幾下,突然往下一沉,半天沒露頭?!安缓茫 ?二爺爺拽著我就往水邊跑,手里的紙人突然冒出青煙。
就在這時,三爺爺猛地從水里鉆出來,手里舉著塊濕漉漉的紅布,嘴里大喊:“快!拿符來!” 他身后的水面咕嘟冒泡,像是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二爺爺迅速甩出幾張黃符,符紙落水即燃,在水面燒出個火圈。
三爺爺抱著木盆往岸邊游,我看清他手里的紅布竟是塊戲服碎片,上面繡著朵殘敗的牡丹?!暗紫掠锌诠撞模 ?他剛爬上岸就癱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紅萼的尸身就在里面,還…… 還抓著個孩子的鞋!”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李根生家娃說的,那紅衣裳姐姐總拉他的腳。二爺爺往三爺爺身上蓋了塊布,自己卻往水里走:“我去把棺材弄上來。” 他手里的紙人突然站直了,像個小小的哨兵。
“等等!” 大爺爺?shù)穆曇魪纳砗髠鱽?,他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手里拄著根桃木拐杖,“那棺材不能動,一動就出事?!?他往水里扔了三枚銅錢,銅錢在水面轉了個圈,竟排成個詭異的陣型,“你們看,這是養(yǎng)煞陣,有人故意把棺材埋在這的?!?/p>
二爺爺剛要說話,回水灣突然掀起巨浪,一個穿著紅戲服的人影從水里站起,長發(fā)遮住臉,手里舉著塊棺材板,直往我們這邊撲?!凹t萼!” 二爺爺甩出紙人,紙人在空中化成道火墻,暫時攔住了她。
我握緊武士刀,突然想起夢里老人的話“還不夠”。難道是指我還沒能力對付這種怨煞?就在這時,紅萼突然轉向老槐樹,長發(fā)下露出雙黑洞洞的眼,竟往樹上爬去?!安缓?!她想上樹!” 大爺爺急得直跺腳,“那樹上有吊死鬼,倆煞碰到一起,就更難收拾了!”
我來不及多想,拔刀就往紅萼扔去。武士刀在空中轉了個圈,恰好劈在她抓著樹干的手上,黑氣 “滋啦” 一聲冒出來。紅萼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從樹上摔進水里,激起的水花濺了我們一身。
三爺爺突然指著水面:“快看!棺材蓋開了!” 我們往水里一看,只見口黑沉沉的棺材浮在水面,棺蓋敞開著,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塊紅布在水里漂。“她的尸身呢?” 二爺爺?shù)穆曇舭l(fā)顫。
“在這!”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腳邊的淤泥里露出只慘白的手,正往我腳踝抓來。低頭一看,紅萼的臉從淤泥里探出來,嘴角還掛著絲詭異的笑?!跋鼍_!” 大爺爺扔來桃木拐杖,我接住拐杖往她頭上砸去,只聽 “咚” 的一聲,紅萼的臉又縮回淤泥里。
二爺爺趁機往水里撒了把糯米,水面瞬間沸騰起來,像煮著鍋開水。“快!用引雷符!” 他朝我喊,“把天雷引來劈了這養(yǎng)煞陣!” 我摸出引雷符,剛要往水里扔,卻看見棺材里閃過道金光,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
“等等!” 我突然想起青銅棺里的武士僵尸,這口棺材的樣式,竟與那青銅棺有幾分相似。就在這時,紅萼突然從水里沖出,直撲大爺爺,我揮刀去擋,刀身卻被她的長發(fā)纏住,動彈不得。
“孽障!” 大爺爺舉起桃木拐杖,拐杖頂端的符咒突然亮起金光,紅萼慘叫著后退,身上的戲服寸寸碎裂。她往棺材里退去,水面漸漸平靜,只留下那口黑棺在水里漂,像個沉默的謎。
大爺爺拄著拐杖喘氣,胸口的傷又裂開了:“這不是紅萼的怨氣,是有人借她的尸身養(yǎng)煞。” 他指著棺材上的紋路,“你們看,這和青銅棺上的云雷紋,是不是一樣?”
我湊近細看,果然在棺蓋邊緣發(fā)現(xiàn)了模糊的云雷紋,只是比青銅棺上的更淺,像是沒完工。三爺爺突然想起什么:“十年前修河壩時,有個外鄉(xiāng)人來過,說要在這埋東西,被村民趕跑了……”
夕陽西下時,我們用桃木釘把棺材釘在河底,又在岸邊布了個鎮(zhèn)煞陣。李根生家的娃已經(jīng)退燒,后頸的手印淡得快要看不見,只是夜里還會偶爾呢喃 “紅衣裳姐姐”。往回走的路上,晚風卷著胭脂河的腥氣,我腰間的武士刀突然發(fā)燙,刀身的焦痕在暮色里泛著暗紅,像在勾勒某個模糊的圖案。
大爺爺望著河水盡頭的落日,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滲進來:“那外鄉(xiāng)人,怕是沖著你來的?!?他的目光掃過我的臉,帶著種我看不懂的復雜,“你夢里的老人…… 是不是左手背有顆痣?”
我猛地停住腳步,后背瞬間沁出冷汗。夢里的和善老人,我明明沒看清他的手,大爺爺怎么會知道?
回到老院時,灶間的燈已亮如白晝,二爺爺正往藥罐里添艾草,藥香混著松煙味漫出來。院角的老槐樹不知何時落了滿地葉子,像鋪了層碎金。我摸著發(fā)燙的武士刀,突然聽見井里傳來 “咚” 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沉了底。
這陰陽道上的事,或許從來就沒停過。那些藏在青銅棺與河底黑棺里的秘密,那些出現(xiàn)在夢里的身影,還有那個莫名而來的外鄉(xiāng)人…… 都像老槐樹上的影子,在暮色里越拉越長,纏上了我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