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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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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木門在身后“吱呀”一聲合上,像被人從里面拽了把。一名男子摸著黑摸到供桌旁,指尖蹭過積灰的牌位,激起一陣嗆人的粉末——他叫陳硯,這是他守契的第一晚,也是他大伯頭七剛過的第三天,幾天前,村中族老找到他,讓他接替他大伯成為守契人,他本想拒絕的,但族老卻給他開出了無法拒絕的條件。

香案上的三炷檀香燃得正穩(wěn),青煙筆直地往上飄,在橫梁下聚成一團不散的霧。陳硯掏出手機打亮,屏幕光掃過墻上的匾額,“陳氏宗祠”四個字裂著道斜紋,像被人用指甲摳過。族老塞給他的那頁《守契規(guī)程》就壓在香爐下,毛筆字洇著水漬,第一條看得最清楚:子時前必須燃香,香斷則血脈不穩(wěn),切記。

“封建迷信?!彼土寺暎瑒傄咽謾C揣回兜,香頭突然“噼啪”炸了個火星,三炷香齊齊折斷在香爐里,煙柱瞬間擰成麻花,貼著地面往供桌底鉆。

陳硯的呼吸頓了半秒。他記得大伯的死因——七天前也是在這祠堂,守夜時香斷了,人倒在供桌旁,嘴角掛著黑灰,法醫(yī)查不出死因,只說“臟器像被什么東西吸干了”。

手機光突然晃了下,他低頭看去,供桌后的《陳氏血脈譜》不知何時攤開著。這本線裝族譜他小時候偷翻過,泛黃的紙頁上列著陳氏近百年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都用朱砂點著個小紅點??涩F在,大伯的名字旁,那點朱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道淺白的痕,像被誰用唾沫舔掉了。

“阿硯。”

門外突然傳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木頭。陳硯猛地抬頭,手機光掃到門板上,映出個模糊的人影——身量、輪廓,都像剛下葬三天的大伯。

他后背的汗毛瞬間豎起來。按村里的規(guī)矩,頭七過后,死者魂魄不會再回頭。

“香滅了,幫叔點上啊?!蹦锹曇糍N著門板傳來,混著指甲刮木頭的銳響,“你不點,下一個該輪到你了。”

陳硯攥著手機退到供桌后,屏幕光抖得厲害。他想起《守夜規(guī)程》的第三條:入夜聞異聲,躲入供桌底,莫應,莫看,待雞鳴方可出。

供桌下的陰影里積著層黏膩的灰,像某種動物蛻下的皮。他剛蜷起腿,就聽見門板被“咚咚”敲響,節(jié)奏越來越急,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用頭撞門。手機光從桌布縫漏出去,照亮了門縫下的地面——一雙赤腳正從外面擠進來,腳背沾著濕泥,趾縫里還夾著后山墳地的紙錢碎屑。

而供桌上,那本《陳氏血脈譜》突然嘩啦啦地翻頁,停在他的名字那行。紙頁上,他名字旁的朱砂點,正以極慢的速度,一點點變淡。

供桌下的空氣像浸了冰,混著股潮濕的金屬味,吸進肺里涼得發(fā)疼。陳硯死死攥著手機,屏幕光調成最暗,堪堪照亮膝蓋前的一小塊地面。那層黏膩的灰不知是什么東西,指尖蹭過竟帶著微弱的熒光,綠幽幽的,像碾碎的螢火蟲翅膀。

門板撞擊的聲音突然停了。

陳硯的心跳卻沒慢下來,反而擂得更兇。供桌外的寂靜太刻意,像暴雨前的悶沉,連祠堂角落的蟲鳴都咽了聲。他屏住呼吸,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很近,像有人正彎腰,把臉貼在供桌布上。

“阿硯,我看見你了?!?/p>

聲音隔著桌布傳來,悶得發(fā)飄,卻清晰地鉆進耳朵。陳硯猛地閉上眼,指甲掐進掌心——這不是大伯的聲音。大伯的嗓子去年動過手術,說話帶著漏氣的沙啞,而這聲音……太年輕了,像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尾音還帶著點沒褪盡的鄉(xiāng)音。

他想起族老提過的事:大伯年輕時有個弟弟,十九歲那年進山守獵,再也沒回來,族譜上連個名字都沒留,只說是“被山精勾走了”。

桌布突然被掀起一角,一道銀灰色的光掃進來,像月光被揉碎了。陳硯睫毛顫得厲害,沒敢睜眼,卻能“感覺”到那道光是活的,在供桌下繞著他的腳踝打轉,帶著刺骨的涼意。

胸口的銅戒突然燙起來,像揣了塊烙鐵。他猛地想起族老塞戒指時說的話:“這戒指是祖上傳的,含著‘鎮(zhèn)魂銀’,能擋邪祟。”當時只當是胡話,此刻卻真切地感覺到,那道銀灰色的光在戒子的熱度下,像遇熱的冰,慢慢縮了回去。

“嘖,有這玩意兒護著,倒麻煩?!?/p>

那年輕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桌布被重新蓋好。緊接著,供桌上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有人在翻族譜。陳硯的后背瞬間繃緊——他的名字還在上面。

門外的風鈴突然響了,不是風動,是有人在搖。那串青銅風鈴掛在檐角百年了,平時敲起來是“叮鈴”的脆響,此刻卻發(fā)出“嗡——”的低頻共鳴,震得供桌都在發(fā)顫。陳硯的耳膜嗡嗡作響,像有無數根細針在扎。

供桌上的動靜停了。過了會兒,那年輕的聲音又響起,這次離得很遠,像飄在后山的方向:“急什么,他跑不了……等……,那戒子也護不住他。”

腳步聲漸遠,混著風鈴的共鳴,一點點消失在夜色里。

陳硯在供桌下蜷了不知多久,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第一聲雞鳴撕破寂靜,他才敢慢慢爬出來。膝蓋麻得像不屬于自己,剛站直,就被供桌上的景象釘在原地。

《陳氏血脈譜》攤開著,他的名字那行,朱砂點已經褪成了淡粉色,邊緣還泛著圈銀灰色的暈,像被什么東西啃過一口。而香爐里,那三炷斷香的根部,竟凝結出幾粒透明的結晶,指甲蓋大小。

他走到門口,推開門。門外的泥地上,印著兩行腳印:一行是赤腳的,沾著墳地的濕泥;另一行是靴子的,靴底紋路清晰,沾著干枯的草屑,一路往后山延伸,消失在濃霧里。

檐角的風鈴還在低鳴,只是聲息弱了些。陳硯抬頭看向祠堂的壁畫,昨天還模糊的士兵畫像,此刻竟清晰了幾分——最左邊那個士兵,腳上穿的靴子,和地上的腳印一模一樣。

他摸了摸胸口發(fā)燙的銅戒,又低頭看了看族譜上自己淡粉色的名字,突然明白:大伯的死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被什么東西吸走了生命。

祠堂的香案上,不知何時多了半根燃盡的香,香灰彎成詭異的弧度,指向后山的方向。像是在說:該去看看了。

陳硯盯著那截指向后山的香灰看了半晌,指尖在銅戒上磨出紅痕。他不是個信邪的人,可昨晚的種種——斷香、褪色的名字、門板外的腳印、供桌下的熒光灰,樁樁件件都在推翻他二十八年的理性認知。尤其是那行鞋印,太規(guī)整了,不像是山里野獸或村民能留下的。

他回偏房翻出大伯的《守契日志》,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其中一頁畫著潦草的地圖,后山深潭旁標著個小小的“營”字,旁邊注著:“光緒廿七年,綠勇營在此扎營三日,后遷祠側。”

“光緒年間的綠勇……營……”陳硯捏著日志站起身,拿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他記得,他有一個歷史系畢業(yè)的堂哥,小時候的關系可好了,他的找他問問。


更新時間:2025-08-18 20:5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