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
慘白的晨光像冰冷的刀片,割開房間的昏暗。
蘇時掙扎著從床上坐起,眼底淤積的烏青幾乎蓋過了眼白,每一次呼吸都扯著發(fā)脹的太陽穴。
門外,野獸般的咆哮穿透門板,帶著要把人撕碎的狂怒,持續(xù)不斷地撞擊著他的神經(jīng)。
“蘇時!小畜生!給老子松開!!”
“誰**借你的狗膽?!敢綁老子?!”
“聽見沒有?立刻!解開!不然老子擰斷你的脖子!!”
……
聲音嘶啞癲狂,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人類的范疇。
蘇時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推開房門,走到隔壁。眼前的景象讓他心臟猛地一沉:
一個被厚實棉被和登山繩死死捆扎、在地上瘋狂蠕動的“人蛹”。
不知何時,它已從床上滾落下來,像瀕死的巨蟲般劇烈掙扎扭動。
那“蛹”的頂端,一張他曾無比熟悉的臉龐——小巧精致,點綴著幾粒俏皮雀斑——此刻卻扭曲如惡鬼,布滿暴虐的青筋。
汗?jié)竦念^發(fā)黏在同樣布滿雀斑的額頭上。
正是他的親姐姐——蘇宛。
被束縛了一夜的她,充血的眼球如同淬了毒的玻璃珠,死死鎖定門口的弟弟,里面翻涌著純粹的、赤裸裸的殺意。
“放、開、我!”
她齒縫間擠出三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錐扎進蘇時的耳膜,
“不然…我擰斷你的脖子哦,小時子?!?/p>
那眼神,沒有絲毫玩笑,只有將獵物拆吃入腹的冰冷兇光。
媽的。這絕對是惡鬼吧!
老姐被鬼附身了?
蘇時用力揉了揉幾乎要炸裂的太陽穴,強行忽略那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死亡威脅,一夜了,就這樣嚎了一夜,該說不說,這鬼真執(zhí)著?。?!
蘇時聲音沙啞疲憊,帶著濃濃的不解和一夜沒睡的怨念,質(zhì)問:
“姐?!你突然像換了個人,我才不得不把你先綁起來!你能不能消停點?!我守了你一宿,跟守著一顆隨時會爆的炸彈沒區(qū)別!”
他往前一步,胸膛起伏,目光如炬,試圖在那雙籠罩著瘋狂的眼睛里找到一絲熟悉的溫柔痕跡,哪怕只有一絲,
沒有——
什么感情都沒有——
全是暴怒的黑蒙,沒有意思感情——
怎么……狀態(tài)比昨天還糟糕……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之前…老姐還是個踩到蟲子都要難過半天的人??!
昨天下午……
記憶如同染血的碎片,瞬間涌入腦海,依舊讓他脊背發(fā)涼。
---
上午飯后,蘇時就窩在游戲廳的角落,用激烈的游戲音效麻痹自己,開啟自己醉生夢死的一天。
這就是他現(xiàn)在一天的生活。
自從父母十五年前車禍死了,剩下蘇時和蘇宛兩個加起來不滿十歲的孩子獨自生活。
他就活在陰影里,總是重復著父母車禍前的場景。
兩年前一次意外爭吵,蘇時聽到爸媽出車禍的死因。
他覺得是自己害死的父母。
從那以后,蘇時就開始打算放棄學業(yè),不考大學,直接混跡社會,找尋掙錢的辦法,直到高中畢業(yè),這兩年都沒好好去過學校,考試也沒有去。
蘇時的想法是,努力掙錢,然后留給家人足夠的花銷,再自己找個地方隨爸媽一起去下一世……
希望他們能等等我吧……
因為力氣大,不要命的性格,他就去酒吧幫人打架,偶爾也兼顧游戲廳的安全,慢慢也混出了點名堂。
現(xiàn)在他負責管理這一帶的鬧事,算是這片區(qū)混混的老大了,兩邊老板也會定期給他發(fā)工資。
游戲廳內(nèi)——
“艸,你踏馬上呀,怕屁呢!”
“跑跑跑……,你個傻*”
游戲的音效響徹屋子,嘈雜的碰撞聲此起彼伏,耳朵充斥著叫罵聲。
蘇時就窩在角落中。
他坐在一架游戲桌前,身后圍了一堆大小朋友,都在激動的盯著蘇時面前的電腦屏幕。
“woc,牛逼呀兄弟,這操作……”
“哇,大哥哥好厲害呀,能不能教教我……”
“小哥哥,加個微吧,下次一起玩呀~”
蘇時正淡定的坐在桌前秀著操作,身后一堆比他自己還激動的迷弟迷妹們。
還有妹子看到蘇時的長相后,一臉紅暈的想加蘇時的聯(lián)系方式,卻被激動拜師的小學生一巴掌拍開。
“叮鈴……”
突然手邊的手機突然像催命符一樣瘋狂震動,是小姨媽。
蘇時看了一眼,并沒有接通,應該是又要嘮叨自己好好學習了,這兩天自從告訴她們不上大學以后,小姨媽就總是嘮叨著不可以。
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蘇時將視線繼續(xù)移到電腦上,等鈴聲自動停止。
鈴聲停的下一瞬,又響了起來,還是小姨媽……
“兄弟,你電話又響了,不接嗎,是不是有急事?”
有急事嗎?
一般小姨媽不會連打兩次,不接就知道在忙了,不會再打。
蘇時拿起手機接聽了電話。
將電話夾在肩膀上,打算邊聽邊繼續(xù)打游戲。
卻在下一秒,停止了所有動作——
接通瞬間,聽 筒里傳來的不是小姨媽慣常的嘮叨聲音,而是背景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碰撞、呻吟聲:
“時…時子!快…快回來!出大事了!你姐…你姐她——!巷子…血…好多血??!”
“什么,等著,我馬上來。”
蘇時心里咯噔一下,姐姐出事了?
游戲手柄脫手砸在地上。
他猛地彈起,撞開身邊礙事的人,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
“哎,兄弟你忙,你游戲我打了啊!”
身后傳來喊聲,蘇時已經(jīng)沒空理會了。
趕到小姨媽家店鋪后的小巷,一股血腥味像一記重拳砸在臉上。
眼前的景象讓他血液凍結(jié):
四五個染著雜毛、流里流氣的小混混像破麻袋一樣癱在地上,呻吟微弱,個個鼻梁塌陷、眼眶爆裂,嘴角淌著血沫子,肢體七歪八扭的躺在地上,要看都暈過去了大半。
什么情況!
小姨媽焦急的站在墻角,身體擔心又害怕的顫抖著,面無血色。
而巷子中央,他的姐姐——
蘇宛——那個連大聲說話都會臉紅的蘇宛——正單手揪著一個唯一還能哼唧的黃毛混混的頭發(fā),把他的臉狠狠摜在粗糙的磚墻上!
砰!
悶響伴隨著鼻骨碎裂的聲音!黃毛連慘叫都沒有發(fā)出,身體就軟了下去,捂著瘋狂冒血的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酸爽的眼淚止都止不住。
蘇宛卻像丟垃圾一樣隨手把他甩開,眼神像兩口深井,嘴角卻向上咧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愉悅的弧度!
她小巧的拳頭上沾滿了粘稠的血漿和皮肉碎屑,正一滴一滴往下淌。
“姐!住手?。 ?/p>
蘇時魂飛魄散,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用盡全力去抓姐姐再次揚起的、沾滿血腥的拳頭,多年街頭混跡的本能讓他動作快如閃電。
再打下去會出事!
殺紅了眼的蘇宛猛地轉(zhuǎn)頭,那雙毫無焦距的瞳孔瞬間鎖定了他。
那是一雙什么樣的眼睛——
沒有一絲感情!
沒有一絲猶豫!
帶著腥風的拳頭,裹挾著剛才砸碎人骨的力量,毫無滯澀地、兇狠無比地朝著他的面門轟來!
蘇時憑本能狼狽地偏頭躲過,拳風擦得他臉頰生疼,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拳頭砸在身后的墻面上,令墻面產(chǎn)生了蛛網(wǎng)樣的裂痕。
woc?。。?/p>
蘇時驚駭欲絕,這力量、這速度、這毫無人性的狠辣,這是誰?絕不是他那個溫柔怯懦的姐姐!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用上擒拿技巧,連哄帶吼,才勉強將狂暴狀態(tài)的姐姐從那個狂飆眼淚的混混身上扯開,死死按在墻上,手臂肌肉賁張,青筋畢露。
媽的,力氣真大……
“這他媽到底怎么回事?!”
蘇時喘著粗氣,感覺按住姐姐的手臂像在壓制一頭暴怒的雌獅,隨時可能被掀翻。
小姨媽牙齒打顫,語無倫次:
“就…就是這幾個小子…說是來店里收‘保護費’,罵得難聽還…還想摸我…宛宛…宛宛剛好出來撞見…她…她好像受到了刺激,就突然…撲上去…一個人…把他們…全…全…打趴下了…”
小姨媽梁夢看著地上那些進氣少出氣多的人形,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看著蘇宛眼神卻有些亮亮的,好像還有些欣慰蘇宛有自保能力……
但想到什么又開始慌亂起來,
“時子…這…這怎么辦…是不是要…要死人的??!不行,你們快走,要是警察來了就說是我干的。”
梁夢顫抖的不成樣子,卻還是顫顫巍巍的攔在蘇時和蘇宛前面,讓他們走,自己來承擔后果。
蘇時看著小姨媽顫抖的雙腿無語。
你覺得警察會信?
聽到梁夢的話,蘇宛眼前的黑蒙散了一些,不再劇烈掙扎,像恢復了些神智。
蘇時看著一地“五顏六色”,頭疼得像要裂開。
這哪是“打趴下”?
這都快奔著要命去了!
聚眾斗毆?
三年起步……
而且這他媽妥妥的夠的上故意殺人……未遂!
一股寒意夾雜著后怕直沖頭頂。
就在這時,一個陰冷、黏膩、帶著奇異興奮感的低語,像毒蛇一樣鉆進他耳朵:
“殺了…不就干凈了?處理掉…神不知鬼不覺哦~多簡單~”
是蘇宛!
怎么把她忘了!
蘇時轉(zhuǎn)身看著蘇宛,鬼附身?
她不知何時停止了掙扎,歪著頭,用那雙空洞卻閃爍著詭異黑霧的眼睛盯著他,嘴角咧開的弧度更大了,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濺到唇邊的血珠!那神態(tài),仿佛在談?wù)撃笏缼字怀粝x。
蘇時額角青筋暴跳,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沒理會這危險的瘋話。
他迅速走向那個唯一還有點意識的黃毛(雖然臉已經(jīng)腫成豬頭,鼻骨估計碎了,可憐的孩子)。
眼神瞬間變得兇狠凌厲,如同盯上獵物的狼。
“黃毛,你來這里干什么?”
“你知道這里是我的地盤,故意找茬?”
黃毛一臉驚恐,出氣多進氣少(主要鼻子不行),說話斷斷續(xù)續(xù)
“瘋子,你們一家都是瘋子……”
見蘇宛被控制,暫時沒事了,黃毛又故態(tài)萌發(fā)想惡心惡心蘇時,不為別的,就為報蘇時當時直接將他趕下這一片小混混‘老大’頭銜的仇,敢讓老子丟臉!就是這么記仇!
“我,我他媽來找場子,你把我的場子占了,老子占了你小姨媽,多公平”
“老子要報警,他媽給你們都關(guān)起來?!?/p>
聽到黃毛還敢挑釁,蘇時瞬間拳頭捏緊,但是還是忍住了,再打就真的出人命了。
“口氣不小,黃毛,我可知道你不少事……”
蘇時俯下身貼到黃毛耳邊,一番夾雜著狠厲的威懾、精準戳中對方不可見人癖好的軟肋、再加上咬牙切齒掏出的整整五千塊“醫(yī)藥費”,才終于讓這群半死不活的混混互相攙扶著、帶著恐懼和怨恨,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巷口。
五千不多,但對于這幾個混混來說足夠吃一段時間好的了。
當然五千對于蘇時來說也是代價巨大的,但總算暫時壓下了這場差點毀掉姐姐的危機。
危機暫時解除,蘇時這時才有余力仔細看身邊的姐姐。
在小姨媽哆哆嗦嗦,軟儂細語的安撫下,蘇宛似乎“平靜”了一些,但那種平靜更像火山爆發(fā)后的死寂,眼神深處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的躁動并未消散。
“姐,”
蘇時試探著,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人是誰?
“你…還好嗎?剛才…怎么回事?你嚇死我了?!?/p>
蘇宛宛隨意地甩了甩沾血的手,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優(yōu)雅,眼神飄忽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小巷,語氣輕快得令人發(fā)毛:
“沒什么呀~就是看這些垃圾礙眼。清理一下而已?!?/p>
她甚至微微歪頭,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仿佛在問‘我干得漂亮嗎?’
這絕對不是他的那個姐姐!
可是這是姐姐的身體!
要不要,找個大師看看?
蘇時心中的警笛拉到了最高分貝。但看著她暫時“平靜”的外表。
別多想,相信科學!富強民主……
蘇時在心里默默把核心價值觀背了一遍。
她可能是受刺激過度的應激反應,對一定是!
“沒事了沒事了,宛宛不怕!”
小姨媽在一旁抹著眼淚勸慰,他只能把翻江倒海的恐懼和疑惑強行壓下。
蘇時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嚴厲,一字一句,如同砸釘:
“聽著!下次!無論遇到什么事,報警!或者叫我!絕對!絕對不能再這樣了!聽見沒?!”
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保護者的最后防線。
“好哦~”
蘇宛饒有興趣的看著嚴肅的弟弟,笑著答應了。
中午一起在小姨媽家,食不知味地扒了幾口飯,看著蘇宛一直沒有什么異常后,蘇時心神不寧地出門。
明天預約一下檢查吧。
讓心理醫(yī)生看一看好了,不找大師…
不行再找大師……
蘇時走在大街上。
他需要透口氣,也存著一絲渺茫的僥幸:也許…姐姐睡一覺就好了?他強迫自己冷靜,壓下那股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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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現(xiàn)實用最殘酷的方式碾碎了他最后一點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