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睜開眼。
依舊是那片凝固的風景。
沒有光影流轉(zhuǎn),只有這間仿佛被時間遺忘的老舊房間,連空氣都沉淀著塵埃的寂靜。
他習慣性地掃視四周——和“第一次”踏入這里時相比,幾乎毫無變化。
除了……桌上那杯水,消失了。
深吸一口氣,蘇時推開了房門。
熟悉的走廊延伸向黑暗深處,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
他放輕腳步,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目標明確:小姨媽的房間。
今天,他必須問清楚。這個世界的“小姨媽”,究竟知曉多少?姐姐的性格劇變是否……就是這個世界的影響?
他像一頭潛入禁地的孤狼,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捕捉著空氣中最細微的異動。
他沒有敲門。
在這個詭異的世界里,“敲門”這個尋常舉動,是否本身就成了觸犯禁忌的導火索?他不敢賭。
昨日重現(xiàn)般,他徑直推門而入,目標明確地踏向房間中央那個無形的“觸發(fā)點”。
“呦,小時子今天來的這么早呀?!?/p>
果然,身后響起了那熟悉又帶著熱情的聲音。
小姨媽的身影如同被精準召喚的NPC,在他踏足中央的那一刻,準時“刷新”出來。
蘇時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盡可能自然的笑容,轉(zhuǎn)身迎向那張熟悉的臉龐:
“對呀,小姨媽也沒出門,正好被我趕上了?!?/p>
他試圖讓語氣輕松,像真正的家常寒暄,目光卻如同探針,緊緊鎖住小姨媽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波動。他在試探,也在觀察。
“我正打算走呢,”
小姨媽的笑容依舊,語氣輕快,
“你再晚一步,可就撲空了?!?/p>
“小姨媽還是這么膽大呀?!?/p>
蘇時順著話頭,小心翼翼地試探,像在布滿暗雷的沼澤中摸索前進的路徑。他需要拖住她,從這看似無害的對話里撬開一絲縫隙。
“昨天看你一個人去找李阿姨,這平常都沒有人出去,外面怪危險的,換我可不敢?!?/p>
他故意摻入一點看似隨意的抱怨,將話題精準地引向這個世界的異?!h(huán)境的危險與居民的“蟄伏”。
“哈哈,你這孩子,”
小姨媽大笑著,抬手似乎想習慣性地揉揉他的頭發(fā),卻在半空微微一頓,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卻足以讓蘇時脊背發(fā)涼的警惕和……心虛?
“膽大,可是咱們家的傳統(tǒng)?!?/p>
她巧妙地避開了關(guān)于環(huán)境的直接回應。
心虛?不管為什么,就是現(xiàn)在!
蘇時心臟猛地一縮,機會稍縱即逝。他緊盯著小姨媽的眼睛,聲音壓低,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小姨媽…我一直好奇,為什么…不能輕易出門呢?”
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那決定性的回響。
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外來者”身份,直接點出了這個世界的核心異常。
梁夢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零點幾秒。
那感覺,就像一張精心描畫的面具突然裂開一道縫隙。
雖然它立刻又被更深的、幾乎看不出破綻的笑意覆蓋,但那瞬間的僵硬和眼底驟然加深的審視,已如冰錐刺入蘇時的神經(jīng)。
“為什么啊…”
小姨媽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機械的冷清感,
“每個世界都有它的規(guī)則,你慢慢就會懂的,小時?!?/p>
她的話像一層薄冰,瞬間封死了蘇時剛剛撬開的縫隙。
“走了,今天還要去打牌?!?/p>
她甚至沒給蘇時再次開口的機會,轉(zhuǎn)身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急促。
被發(fā)現(xiàn)了嗎!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蘇時腦中炸開。那句“每個世界”…她絕對知道!
她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蘇時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這看似溫和的回避,比任何直接的威脅都更讓他心驚。是規(guī)則嗎?難道這個“規(guī)則”的約束力,強大到連“居民”都不敢輕易言說?
沒時間細想!
他沖出房門,恰好看到小姨媽的身影消失在馬路盡頭,身邊跟著另一個模糊的輪廓——是李阿姨!
兩人步履匆匆,朝著與昨日雙胞胎相同的方向走去。
蘇時一咬牙,壓下心頭的恐懼與疑慮,像影子一樣悄然跟了上去。
他必須弄清楚這個“打牌”到底意味著什么!
穿過熟悉又陌生的街區(qū),路邊的景象愈發(fā)荒涼。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座孤零零的建筑——一座兩層的水泥平房。
它突兀地矗立在空曠的荒地中央,墻壁裸露著灰色的磚塊,門窗空洞,沒有任何修飾的痕跡,像是施工到一半就被強行遺棄,又被時間迅速風化。一股濃重的、混合著塵土和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姨媽和李阿姨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蘇時屏住呼吸,也跟了進去。
平房內(nèi)部比外面更顯破敗。中央的空地上,并非蘇時想象中的牌桌,而是盤坐著兩三個人影。
他們姿勢僵硬,低著頭,手里緊緊攥著幾張邊緣磨損、顏色黯淡的卡片。
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默念什么古老的咒語,又或是進行著某種無聲的祈禱,周身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專注和…死寂。
小姨媽和李阿姨沒有任何交流,徑直走過去,像兩尊木偶找到了預設(shè)的位置,也盤腿坐了下來,加入了那無聲的“儀式”。
她們掏出自己的卡片,瞬間融入了那片詭異的沉靜之中。
蘇時感到一陣頭皮發(fā)麻。
這就是…“打牌”?
一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仿佛在進行某種獻祭儀式的“牌局”?
那場面處處透露著詭異……
他強忍著拔腿就跑的沖動,猶豫再三,最終選擇了一個離小姨媽不遠不近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粗糙冰冷的地面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寒意。
“小姨媽,”
他壓低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驚疑,目光掃過那些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參與者,
“他們…這是在干嘛?”
他能感覺到小姨媽對他似乎沒有直接的惡意,但這詭異的場景本身,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惡意。
此刻,他不再費心在她面前偽裝,這問題本身,就是一把投向未知黑暗的投石問路的匕首。
他要知道這詭異儀式的真相!
梁夢看著蘇時,眼神有些復雜,對于他跟過來似乎有些不滿。
“哎,這個世界的人還是太少了。人總是有陰暗面的不是嗎?”
小姨媽的話在耳邊響起,有些無奈,但更多的竟然是瘋癲,好像期待著有更多人來到這里,知道這里一樣。
她的眼神深處,似乎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蘇時瞬間明白了為什么小姨媽對自己毫無惡意了!
自己的到來,似乎正是她——或者說“他們”——想看到的!
他們在期待什么?
期待更多像自己這樣的“外來者”?
還是期待某種變化?
“為什么?”
蘇時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和不解。他需要答案!
梁夢只是側(cè)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包含了太多復雜難明的東西——有憐憫?有警告?甚至有一絲……慶幸?
她嘴角似乎動了一下,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卡片,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從未發(fā)生。
蘇時剛想不顧一切地繼續(xù)追問,異變陡生!
只見坐在角落的李阿姨毫無征兆地站了起來,如同夢游般,腳步虛浮地向門外走去。
而就在她起身的剎那——
死寂降臨!
原本就沉悶的空氣驟然凝固!
盤坐在地上的四人(包括小姨媽)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生命力,陷入了一種令人心臟停跳的、絕對的寂靜!
連塵埃都仿佛凝固在半空。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間攫住了蘇時,他下意識地想要起身——
啪!
一只冰冷如同鐵鉗的手,重重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壓在了他的手腕上!
是小姨媽!
她依舊保持著低頭看卡的姿勢,紋絲不動,仿佛那只手不是她的。
但那壓住他的力量卻異常強大,如同冰冷的鐐銬!無聲的警告,清晰無比地刺入蘇時的腦海:別動!別出聲!否則……死!
蘇時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向門外。
透過平房未安裝窗戶的空洞,他看到李阿姨走出平房后,整個人猛地一顫,像是大夢初醒!
她臉上瞬間被極致的恐懼占據(jù),開始發(fā)瘋般地四處張望、跌跌撞撞地逃跑,仿佛在躲避著無形的惡鬼!
蘇時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她躲避的對象——然而,視野所及,只有空曠的荒地,什么都沒有!
李阿姨驚恐萬狀,像個無頭蒼蠅般亂轉(zhuǎn),卻偏偏對近在咫尺的平房視而不見,絲毫沒有向這邊尋求庇護的意思。
蘇時再也坐不住了!
一種混雜著強烈好奇和救人沖動的情緒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
他猛地用力一掙,掙脫了小姨媽冰冷的手,毫不猶豫地向著門口沖去——他必須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剛沖出平房,踏入那片空曠的荒地,異變再起!
呼——!
一陣極其突兀、毫無征兆的猛烈風聲自身側(cè)刮過!
緊接著,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在了他的側(cè)腰上!
“呃??!”
蘇時只覺五臟六腑瞬間移位,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拋飛出去,重重摔在幾米外的堅硬地面上!
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喉嚨里瞬間涌上濃重的血腥味。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迅速模糊。
在徹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渙散的視野捕捉到了一個狂奔而來的身影——是小姨媽!
她臉上的表情……竟然是一臉的咬牙切齒?那神情里混雜著極致的焦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
她怎么會出來?
規(guī)則允許嗎?
她是……在擔心我嗎?
“?!U……”
蘇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發(fā)出警告,卻只來得及吐出模糊的氣音。黑暗如同潮水般徹底淹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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