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賴了一個完整的周末，顧道被母親李虹用各種美食喂得肚皮滾圓，心滿意足地準(zhǔn)備返校。
臨走前，李虹女士又開始往他那巨大的軍綠色帆-布包里塞東西。
“兒子，這個臘腸是我從娘家專門托人灌的，肥瘦相間，蒸米飯的時候切幾片放進(jìn)去，香得很！”
“還有這個燈影牛肉，媽熬了好幾個晚上做的，又麻又辣，你帶回去給你那幾個同學(xué)嘗嘗，別老是吃食堂?！?/p>
“對了對了，還有這瓶媽新做的油辣子，不管吃啥，拌面條還是蘸饅頭，來一勺，保準(zhǔn)開胃！”
看著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乎要炸開的背包，顧道哭笑不得：“媽，夠了夠了，再裝我背不動了。您這是把我當(dāng)駱駝使呢？”
“你懂什么，這叫母愛，沉甸甸的母愛！”李虹拍了拍兒子的背，又從兜里掏出幾張零錢塞給他，“在學(xué)校別虧待自己，錢不夠了就跟家里說?！?/p>
父親顧明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只是在顧道出門時，往他手里塞了一整條“紅塔山”，淡淡地說了一句：“分給你同學(xué)，處好關(guān)系?！?/p>
顧道心中一暖，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回到301宿舍，推開門的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三頭餓了半個月的惡狼，眼睛里都冒著綠光。
“道哥！你可算回來了！”
“我的天，什么味兒這么香？”
“道哥，你包里裝的是不是‘朝廷的賑災(zāi)糧’？”
顧道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三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無奈地把沉重的背包放在地上，拉開拉鏈，一股混合著臘味、麻辣和香料的霸道香氣瞬間充滿了整個宿舍。
“我媽讓我?guī)Ыo你們嘗嘗的?！?/p>
話音未落，盧鑫、劉益宏和陳濤三人已經(jīng)如同猛虎下山般撲了上去。
“臥槽！正宗的川味臘腸！”山東大漢盧鑫眼疾手快，直接從油紙包里抓出一根，也不嫌油，張嘴就啃，滿嘴流油地含糊不清道，“就是這個味兒！地道！”
“這牛肉干！絕了！比外面賣的帶勁多了！”劉益宏到底是廣東仔，吃相稍微斯文點(diǎn)，但速度一點(diǎn)不慢，一把牛肉干塞進(jìn)嘴里，眼睛都瞇了起來，“阿姨的手藝，不去開個五星級大飯店真是屈才了?！?/p>
“油辣子！油辣子是我的！誰也別跟我搶！”平日里最不愛說話的陳濤，此刻卻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斗力。
作為四川老鄉(xiāng)，他最懂這瓶紅亮油潤的辣椒油的價值，直接一把抱住瓶子，擰開蓋子聞了一下，臉上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活像個癮君子。
接下來的一幕，讓顧道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風(fēng)卷殘云”。三人就像是剛從難民營里放出來一樣，你一根臘腸，我一把牛肉干，甚至連陳濤都直接抱著那瓶油辣子，用手指蘸著往嘴里送，辣得齜牙咧嘴，卻又一臉幸福。
不到十分鐘，李虹女士精心準(zhǔn)備的一大包“母愛”，就被這群狗賊掃蕩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幾根孤零零的牙簽和空空如也的包裝袋。
三人癱在各自的椅子上，摸著滾圓的肚子，一臉的滿足和愜意。
“嗝……活過來了……”盧鑫打了個長長的飽嗝，“道哥，你媽就是我親媽！”
“道哥，以后你回家，我給你出路費(fèi)，你啥也不用干，就負(fù)責(zé)把阿姨的愛帶回來就行?！眲⒁婧暌灿芍缘馗袊@。
顧道看著這群家伙的德性，笑罵了一句，從兜里掏出老爸給的煙，一人散了一根。
四人點(diǎn)上煙，宿舍里一時間煙霧繚繞，氣氛無比和諧。
就在顧道靠在椅背上，悠哉地吞云吐霧，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時，宿舍門被“梆梆梆”地敲響了。
一個表演系的同學(xué)探進(jìn)頭來，喊道：“顧道在嗎？司徒老師找你，讓你馬上去他辦公室一趟?！?/p>
“嗡”的一聲，顧道感覺自己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司徒老師找我？
這個時間點(diǎn)？
他心頭猛地一緊，剛剛還無比放松的神經(jīng)瞬間繃成了一根弦。來了，結(jié)果終于要來了。
宿舍里原本嘈雜的氣氛也瞬間安靜下來，盧鑫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他們把煙頭掐滅，誰也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顧道。
“知道了，謝謝啊。”顧道沖著門口的同學(xué)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聽起來還算平穩(wěn)。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對室友們擠出一個笑容：“我過去一趟?！?/p>
從宿舍到辦公樓的路，明明每天都要走上幾遍，今天卻感覺格外漫長。顧道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里也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他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自己拿著劇本在片場指點(diǎn)江山的畫面，一會兒又是司徒老師遺憾地拍著他肩膀的樣子。
希望，失望，期待，恐懼……種種情緒在他胸中交織翻滾，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終于，他站到了那扇熟悉的辦公室門前。門上那塊“導(dǎo)演系辦公室”的牌子，此刻在他眼里仿佛變成了決定命運(yùn)的審判庭大門。
顧道在門口站定，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結(jié)果如何，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這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請進(jìn)?！?/p>
里面?zhèn)鱽硭就嚼蠋熉詭硢〉穆曇簟?/p>
顧道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辦公室里還和往常一樣，堆滿了各種書籍、雜志和一卷卷的電影膠片。司徒老師正坐在他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后面，戴著老花鏡，似乎在批改作業(yè)。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顧道身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顧道，表情異常嚴(yán)肅，甚至還帶著一絲疲憊和無奈。
顧道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沉了下去。
完了。
這個表情，他太熟悉了。每次系里有什么好事，老師都會笑呵呵的；只有在事情沒辦成，或者要批評人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神情。
司徒老師看著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唉……”
這一聲嘆息，像一柄重錘，徹底擊碎了顧道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顧道啊，”司徒老師的聲音充滿了惋惜，“這次的事情……老師盡力了?！?/p>
果然。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宣判結(jié)果真正降臨的這一刻，顧道還是感覺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一陣尖銳的疼痛過后，是無邊無際的失落。
但他臉上卻沒表現(xiàn)出分毫。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司徒老師，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老師，您辛苦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語氣卻很誠懇，“這事兒本來就難辦，您為了我的事兒沒少費(fèi)心，學(xué)生已經(jīng)很感激了。沒事兒，我還年輕，下次……下次還有機(jī)會?！?/p>
他說得坦然，說得真誠。這是他的真心話，能讓司徒老師這樣的大忙人為了自己的事去奔走，本身就是一種榮幸了，成與不成，他都心懷感激。
司徒老師定定地看著他，臉上的嚴(yán)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辦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墻上的老式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
就在顧道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結(jié)束了，準(zhǔn)備鞠躬告辭的時候——
“噗哈哈哈——”
司徒老師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顧道當(dāng)場就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你小子！”司徒老師指著他，一邊笑一邊說，“我早就跟你說過，少藏點(diǎn)心眼！那玩意是給弱智用的！你看看你，裝得跟個小老頭似的，心里是不是早就罵開我這個老家伙了？”
顧道的大腦宕機(jī)了足足三秒鐘，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
他……他被耍了？
“老……老師，您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事情成了！”司徒老師收起笑容，往椅背上一靠，臉上帶著幾分得意，“青年電影制片廠那邊已經(jīng)批了。3月20號，你跟著張億謀導(dǎo)演的團(tuán)隊，一起去港島?！?/p>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就像一道閃電，劈得顧道暈頭轉(zhuǎn)向。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喜悅像是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成了！
真的成了！
他不是在做夢！
“我告訴你！”司徒老師的表情又嚴(yán)肅了起來，眼神銳利如鷹，“過去之后，給我老實(shí)點(diǎn)！多看，多聽，少說！
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讓你干的，別瞎打聽，更別給我惹事！要是讓我知道你在那邊瞎皮，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親自飛過去打斷你的腿！”
這番話雖然嚴(yán)厲，但顧道聽在耳朵里，卻感覺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要溫暖。他知道，這是老師在提點(diǎn)他，關(guān)心他。
他連忙立正站好，像個新兵一樣大聲回答：“是！老師您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wù)！”
看著他這副樣子，司徒老師又被逗樂了。顧道見狀，也放松下來，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去，拍了個響亮的馬屁：“還是司徒老師您厲害！簡直是法力無邊，一統(tǒng)江湖！”
“去去去！”司徒老師笑罵著擺了擺手，“什么亂七八糟的破詞兒！趕緊滾蛋，別在這兒礙我眼。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出發(fā)前會有人來學(xué)校接你的?！?/p>
“好嘞！”
顧道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這才轉(zhuǎn)身退出了辦公室。
直到辦公室的門在身后關(guān)上，走廊里清冷的風(fēng)吹在臉上，顧道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猛地?fù)]了一下拳頭，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到有些傻氣的笑容。
成了！他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機(jī)會，就這么被他抓住了！
他靠在墻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老話——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如果沒有司徒老師這位亦師亦父的長輩在背后為他運(yùn)籌帷幄，光憑他一個毛頭小子，就算劇本再好，也斷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機(jī)會。
古人誠不我欺！
他在走廊里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復(fù)下激動的心情。他知道，事情雖然成了，但現(xiàn)在還遠(yuǎn)不到可以慶祝的時候。
他回到宿舍，發(fā)現(xiàn)那三個家伙還沒回來。
正好，他也需要一點(diǎn)獨(dú)處的時間來消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從書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本已經(jīng)被他翻得有些卷邊的《忠犬八公的故事》劇本。
摩挲著紙張，看著上面自己寫下的一行行文字，顧道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下來。
希望這次港島之行，一切順利。
他將劇本放好，心里默默告誡自己：低調(diào)，一定要低調(diào)。事已密成，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任何的張揚(yáng)都可能帶來不必要的變數(shù)。這也是他從前世的浮沉中悟出的道理。
不知過了多久，宿舍門被推開，盧鑫三人勾肩搭背地回來了，身上還帶著一股汗味。
“道哥，想啥呢？這么出神？”盧鑫一屁股坐到床上，拿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怎么今天沒去跑步？這可不像你啊?！?/p>
顧道抬起頭，臉上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唉，打算休息一下?！?/p>
他頓了頓，用一種頗為苦惱的語氣說道：“主要是，最近跑步的時候，圍觀的學(xué)妹太多了，嘰嘰喳喳的，嚴(yán)重影響了我的狀態(tài)。
我擔(dān)心再這么下去，她們會因?yàn)樗寄钗叶共荒苊?，影響了學(xué)業(yè)。作為學(xué)長，我得為她們著想啊，所以決定暫時休息一段時間?！?/p>
宿舍里安靜了兩秒。
“我呸！”
“你可要點(diǎn)臉吧！”
“道哥，你是我見過最無恥的人，沒有之一！”
在一片笑罵聲中，顧道哈哈大笑起來，將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藏在了這爽朗的笑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