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五年的紀念日，林卿是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度過的。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穹頂之下時，
他指尖的汗水幾乎要浸透琴鍵。臺下掌聲如潮水般涌來，各國語言的贊嘆撞在鎏金廊柱上，
碎成一片喧囂。林卿起身鞠躬，燕尾服的下擺掃過锃亮的地板，揚起細微的塵埃。
視線越過前排攢動的人頭，落在空蕩蕩的貴賓席——那里本該坐著蕭熠，
就像過去五年里每一場重要演出一樣。廳內(nèi)掌聲轟鳴，林卿那張精致的臉上卻是淡淡的，
眉眼間透露出一絲憂愁，當然現(xiàn)場的觀眾并未察覺，
只是一味地表達著自己對這位杰出“鋼琴詩人”的贊嘆。曲終謝幕時，
手機在禮服內(nèi)袋里震動了兩下。他走到側(cè)臺卸妝，化妝師正用濕巾擦去他眼角的亮片，
屏幕幽幽亮起，是蕭熠助理發(fā)來的消息：“蕭總今晚有跨國會議，讓我代為轉(zhuǎn)達祝福。
”林卿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冰涼的玻璃映出他眼底的空茫。五年了，
蕭熠的祝福永遠像工作報告，精準、簡潔，卻帶著程式化的疏離。他回了個“知道了”，
便將手機塞回口袋，金屬外殼硌著掌心，像他此刻說不出的滋味。后臺的工作人員笑著道賀，
遞來香檳。林卿接過，指尖觸到冰涼的杯壁，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今天，
蕭熠也是這樣遞給他一杯香檳，在酒店淡黃色燈光下，他愣了許久才接過那杯酒。
忍誰都不會想到，那天的早上他倆才見第一次面，而中午他們已然完成了結婚登記。
他還記得在走出民政局后，在民政局門口的梧桐樹下，蕭熠穿著深灰色西裝，
領帶打得一絲不茍，含著笑說了一句說：“林先生，合作愉快。”他當時回了句“蕭先生，
彼此彼此”。落幕后的臺下掌聲依舊雷動，可林卿望著空曠的舞臺側(cè)翼，心里像蒙著層薄雪，
不冷，卻也毫無暖意。
知道這場婚姻的本質(zhì)——蕭家長輩需要一個體面的、能登大雅之堂的伴侶來匹配蕭熠的身份，
而他需要蕭家的資源來支撐他的演奏事業(yè)。各取所需，理智得像一場商業(yè)談判。
他和蕭熠的婚姻，大抵就是這樣。在外人眼里，
是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商界巨子與鋼琴詩人”的天作之合——蕭熠會在他演出結束后，
穿過人群遞上一支白玫瑰，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指腹，
配合著媒體的閃光燈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他會在蕭熠的商業(yè)晚宴上，安靜地站在他身側(cè)，
聽他和合作伙伴談笑風生，在對方介紹“這是內(nèi)人”時，適時地揚起一個清淺的笑，
眼角的弧度都練得精準無誤。可回到那棟位于半山的別墅，他們更像合租的室友。別墅太大，
大到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反復回響。他們共用一個廚房，
卻很少同桌吃飯——蕭熠總是在書房工作到深夜，他則習慣在琴房練到凌晨，
冰箱里的食材常常放得過期；他們分住兩層樓，他在二樓琴房隔壁的臥室，
蕭熠在三樓書房旁的套間，連深夜偶然在走廊撞見，都只會客氣地點個頭，
說句“還沒睡”或“早點休息”，像兩個恪守禮儀的陌生人。
林卿有時會對著琴房里那架斯坦威發(fā)呆。鋼琴是蕭熠在婚禮后送的，意大利手工定制，
音色溫潤如玉，是他夢寐以求的珍品?？伤傆X得，這架琴和這棟別墅一樣，精致，
卻少了點人氣。五年前簽字時，他以為這就是成年人的婚姻，理智、體面，沒有轟轟烈烈，
也不會痛徹心扉。他不愛蕭熠，從一開始就清楚。蕭熠那樣的人，像雪山巔的松柏，
挺拔、冷峻，渾身是生人勿近的氣場，他從沒想過要去攀附，更遑論動心。
他也知道蕭熠大抵是不在乎他的——否則，不會連他對百合花粉過敏都記不住。
有次蕭熠帶回來一束香水百合，放在客廳的水晶瓶里，他半夜咳得醒過來，
看著臥室門縫里滲進來的淡淡花香，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蕭熠卻始終沒下樓；不會在他練琴時永遠把書房門關得那么緊，
仿佛他的琴聲是什么擾人的噪音。有次他練到動情處，指尖力度沒收住，琴聲陡然拔高，
樓下書房的門“砰”地一聲關上，震得他指尖一顫，再也彈不下去。
維也納的深夜比國內(nèi)晚六個小時。林卿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窗外是多瑙河的夜景，
游船的燈火像散落的星辰。他拿出手機，點開和蕭熠的聊天框，
最新的消息還停留在三天前他發(fā)的“已平安抵達”，蕭熠回了個“嗯”。往上翻，
全是這樣零碎的、客氣的片段，像一本寫滿客套話的商務手冊。他關掉手機，將臉埋進枕頭。
枕頭是酒店統(tǒng)一的羽絨枕，帶著消毒水的味道，不如家里臥室那只蠶絲枕舒服。
家里的……他忽然愣住，原來他連蕭熠睡的枕頭是什么材質(zhì)都不知道。轉(zhuǎn)折來得猝不及防。
那天他剛結束國內(nèi)巡演，拖著行李箱走進家門。玄關的水晶燈亮著，
空氣里飄著淡淡的灰塵味，顯然有幾天沒人住了。他放下行李，剛想換鞋，
玄關的固定電話就瘋了似的響起來，尖銳的鈴聲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聽得人心里發(fā)緊。
是交警打來的，說蕭熠在城郊出了車禍，現(xiàn)在在市中心醫(yī)院搶救。
林卿握著聽筒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電話里的聲音還在繼續(xù)，說肇事司機逃逸，
蕭熠傷得不輕，讓家屬立刻過去。他“嗯”了一聲，掛了電話，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對蕭熠，
談不上愛，卻也不是全然的陌路。五年的時間，就算是養(yǎng)盆花，也該有感情了。
他抓起車鑰匙沖出門，發(fā)動汽車時，指尖都在發(fā)抖。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發(fā)疼，
混雜著血腥味，讓人胃里一陣翻涌。林卿站在ICU病房門口，
透過玻璃看見蕭熠躺在病床上，全身插著管子，額角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白得像宣紙，
連平時緊抿的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密密麻麻地疼。
原來這個人，也不是永遠那么堅不可摧。守了兩天兩夜，蕭熠終于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林卿坐在床邊削蘋果，果皮連成一條長長的線，沒斷。他從小就練這個，
因為蕭熠在某次宴會上隨口說過一句“會削完整蘋果皮的人很厲害”，他便偷偷練了很久，
卻從沒在蕭熠面前展示過。削到一半，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林卿立刻放下蘋果，
湊過去：“蕭熠？”對方緩緩睜開眼，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露出底下的眸子。
那雙眼平時總是覆著層疏離的冷光，像結了冰的湖面，此刻卻亮得驚人，帶著剛睡醒的迷茫，
像迷路的野獸突然撞見了月亮，直白又灼熱地落在他臉上。蕭熠的喉結動了動，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你……是誰？”林卿的心莫名一沉，說不清是松了口氣，
還是別的什么。醫(yī)生說過可能會有暫時性失憶，他早有準備，
卻還是被這聲陌生的詢問刺得指尖發(fā)麻。他剛想解釋“我是你的丈夫”，蕭熠卻突然抬手，
指尖輕輕碰了下他的臉頰，像觸碰易碎的珍寶?！澳汩L得……像雪做的人，好看。
”蕭熠的眼神里帶著孩童般的好奇與驚艷，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滲進來，
燙得林卿猛地后退一步。臉頰上還殘留著對方指尖的溫度，像火燒一樣。林卿站起身，
背對著病床，心臟跳得飛快。他不喜歡這樣失控的感覺，尤其這失控的源頭是蕭熠。
從那天起，蕭熠像變了個人。以前他發(fā)消息，蕭熠總是隔很久才回，語氣簡潔得像工作報告，
最多三個字；現(xiàn)在他的微信提示音幾乎沒停過，早上是“醫(yī)院的粥太淡了，你平時吃什么？
我讓助理去買”，中午是“窗外的云像棉花糖，你會不會覺得像？”，晚上是“我睡不著，
你能跟我說說話嗎？就說一句，好不好？”林卿起初只回“嗯”“還好”“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