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來老宅的第一天,玄關(guān)墻上就貼著那張紙。那時候我正蹲在行李箱旁拆最后一包書,
指尖被膠帶邊緣劃得生疼??蛷d的吊扇轉(zhuǎn)得有氣無力,
把一股混合著舊木頭和樟腦丸的味道吹過來,糊在人臉上發(fā)悶。母親在廚房收拾東西,
不銹鋼碗碟碰撞的脆響里,總摻著點她刻意壓低的咳嗽聲——她對灰塵過敏,
從踏進這棟房子起就沒怎么停過?!傲洲保^來搭把手?!备赣H在陽臺喊我,
聲音被推拉門濾得有些悶。我應(yīng)聲站起來,膝蓋磕到行李箱的棱角,疼得嘶嘶吸氣。
轉(zhuǎn)身時眼角掃過玄關(guān)那面墻,米黃色的墻皮剝落得像塊干硬的面包,就在電表箱下方,
貼著一張泛黃的牛皮紙,邊緣卷得像朵枯萎的花。紙上的字跡是用藍墨水寫的,
筆畫歪歪扭扭,有些地方洇開了,像被人哭過的淚痕?!鞍?,這是什么?”我伸手想去揭,
指尖還沒碰到紙邊就被他拽住了。父親的手很涼,掌心全是汗。他比平時用力了些,
我手腕上立刻紅了一道印子?!皠e動?!彼穆曇粲悬c啞,眼睛盯著那張紙,
像是在看什么燙人的東西,“老房子里的舊物件,估計是以前住這兒的人留下的。
”“寫的什么啊?”我踮起腳又看,這次看清了開頭幾個字——《居家須知》。下面是序號,
1.2.3.……一條條列得整整齊齊,藍墨水褪得發(fā)灰,得瞇著眼才能辨認。
“1. 每晚11點后,不可直視客廳的掛鐘?!蔽倚睦锟┼庖幌隆?蛷d確實有個掛鐘,
是那種老式擺鐘,黃銅鐘擺沉甸甸的,掛在沙發(fā)上方的墻上。搬進來時父親特意上了弦,
現(xiàn)在每過半小時就“當”地響一聲,聲音悶得像敲在棉花上。
“2. 家中若出現(xiàn)穿紅鞋的女人,必須立刻躲進衣柜,無論聽見什么都不能出聲,
直到聽見三次敲門聲才能出來?!边@一條看得我后背發(fā)毛。紅鞋女人?是什么惡作劇嗎?
我轉(zhuǎn)頭想問父親,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去搬花盆了,肩膀繃得像塊石頭。陽臺堆著四個陶盆,
是母親從舊家?guī)н^來的綠蘿,葉片蔫得打卷,像被抽走了精氣神。
“3. 陽臺的盆栽不可超過3盆,多余的要在凌晨3點扔進樓下的垃圾桶,不可延誤。
”這條恰好對上眼前的場景。我數(shù)了數(shù),四個花盆并排擺在墻角,陶土從裂縫里漏出來,
在地板上積了一小堆。父親正把其中一盆往紙箱里塞,動作快得有些急躁,
綠蘿的藤蔓垂下來,掃過他的手背,他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了手?!鞍?,
這規(guī)則……”“別管了?!蹦赣H不知什么時候從廚房走出來,圍裙上沾著塊油漬,
“老一輩人就愛搞這些名堂,圖個吉利。咱們住咱們的,不用理。
”她說話時眼神飄向那張紙,飛快地移開,像是多看一秒都會被黏住。我還想說什么,
父親已經(jīng)抱著紙箱往門口走,“我去扔了,你們收拾吧。”他的腳步聲很重,
下樓時踩得樓梯吱呀作響,在空蕩的樓道里蕩出回音。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穩(wěn)。
老房子的窗戶關(guān)不嚴,風一吹就發(fā)出嗚嗚的響聲,像有人在窗外哭。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盯著天花板上那塊霉斑——形狀像只張著嘴的人臉。凌晨兩點多的時候,
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咚”的一聲,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我嚇得猛地坐起來,
心臟撞得肋骨生疼。樓下是客廳,難道進賊了?我摸到枕邊的手機,
屏幕亮起時照出墻上的時鐘:2:57。就在這時,樓梯又響了。
不是父親那種沉重的腳步聲,而是很輕很輕的,像有人光著腳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步往上挪。
停在我房門口了。我屏住呼吸,攥著手機的手心全是汗。屏幕上的時間跳到2:58,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門板?“咔,咔,咔?!甭曇艉苈?,
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數(shù)著什么。我裹緊被子縮到墻角,眼睛死死盯著門縫,
那里漏進來一點客廳的光,昏黃的,一動不動。直到手機屏幕暗下去,那聲音才停了。
第二天早上我問父母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母親正煎著雞蛋,聞言手一抖,
雞蛋殼掉進油鍋,滋啦一聲炸得粉碎?!袄戏孔痈粢舨?,估計是隔壁的聲音。
”她把焦黑的雞蛋盛進盤子,油星濺到她手背上,她都沒吭聲。父親坐在餐桌旁看報紙,
頭也沒抬地說:“你肯定是聽錯了,我半夜起夜,沒聽見什么動靜?!彼膱蠹埬梅戳耍?/p>
財經(jīng)版的標題倒過來沖著我,像一行扭曲的字。我沒再追問,但心里那點懷疑像顆種子,
開始悄悄發(fā)芽。那天上學路上,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回頭卻只看見行色匆匆的路人,
每個人的臉都模糊不清,像隔著層毛玻璃。真正出事是在三天后。那天是周五,
數(shù)學老師留了張超難的卷子,我寫到晚上十點還沒做完??蛷d的掛鐘敲了十一下時,
母親來敲過一次門,“薇薇,早點睡,別熬太晚?!彼穆曇舾糁T板傳進來,有點發(fā)飄。
“知道了媽,馬上就好?!蔽翌^也沒抬地應(yīng)著,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得飛快。
等我終于算出最后一道題時,長長地舒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眼睛。
墻上的電子鐘顯示11:32??蛷d里靜悄悄的,只有擺鐘的滴答聲,比平時慢了半拍,
像是在拖著什么沉重的東西。我站起身想去倒杯水,剛走到臥室門口,
就聽見客廳傳來“當”的一聲——掛鐘報時了。十二點了。我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
掛鐘的黃銅鐘擺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長長的指針重疊在一起,指向正上方的數(shù)字12。
鐘面是玻璃的,映出客廳的一部分,沙發(fā)、茶幾、還有……我站在臥室門口的影子。等等,
我的影子好像有點不對勁。我明明是側(cè)著身子的,可鐘面上的影子卻是正對著我的,
像有個人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在哭。
一股寒意順著腳底板爬上來,我猛地低下頭,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了。
昨晚看的規(guī)則第一條突然跳進腦子里:“每晚11點后,不可直視客廳的掛鐘。
”我違反規(guī)則了?!斑?。”掛鐘又響了一聲,明明只敲了十二下,這一聲卻格外突兀,
像是有人用拳頭砸在鐘面上。我轉(zhuǎn)身沖進臥室,“砰”地關(guān)上房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渾身抖得停不下來。那天晚上,我徹底失眠了。凌晨一點多的時候,天花板上傳來“嗒,嗒,
嗒”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樓上彈玻璃珠,珠子落地,滾了幾下,停了,過一會兒又響起來。
可這棟老宅是兩層小樓,我的臥室在二樓,樓上根本沒有房間,只有個堆滿雜物的閣樓,
父親昨天才把閣樓的門鎖死,鑰匙串在他的褲腰帶上。彈珠聲斷斷續(xù)續(xù)的,
一直持續(xù)到天快亮才停。我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時,母親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
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稗鞭保阕蛲頉]睡好?”她把牛奶推到我面前,
玻璃杯壁上凝著水珠,滴在桌布上,暈開一小片濕痕?!班?,有點吵。”我喝了口牛奶,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嗓子里的干澀,“媽,你聽見樓上有彈珠聲了嗎?
”母親的手頓了一下,筷子上的油條掉回盤子里。“沒……沒有啊?!彼w快地撿起油條,
塞進嘴里用力嚼著,“老房子嘛,木頭熱脹冷縮,難免有聲音?!备赣H坐在對面喝粥,
呼嚕呼嚕的聲音很大,像是在刻意蓋過我們的對話。他的袖口沾著點黑泥,
和昨天花盆里的陶土顏色很像。那天上學我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數(shù)學課上差點睡著。
張倩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偷偷塞過來一塊巧克力,“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扎著高馬尾,眼睛亮得像星星。“沒事,昨晚沒睡好?!蔽覄冮_糖紙,
巧克力的甜膩在舌尖化開,卻沒驅(qū)散心里的寒意,“對了,
你家老房子有沒有什么奇怪的規(guī)矩?”張倩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我外婆家有啊,
比如吃飯不能吧唧嘴,筷子不能插在米飯上。怎么了?你家那棟老宅有講究?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居家須知》的事說了。沒敢說紅鞋女人,
只說了掛鐘和盆栽的規(guī)則。張倩聽得眼睛都直了,“我去,這也太瘆人了吧!
你爸媽什么反應(yīng)?”“他們說不用理?!蔽乙е煽肆?,想起父親褲腰帶上的鑰匙,
“但我覺得他們好像知道什么?!蹦翘旆艑W回家,我特意看了眼玄關(guān)的紙。還是那些字,
藍墨水依舊發(fā)灰,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第二條“紅鞋女人”的字跡好像比早上深了點,
像剛被人描過一遍??蛷d的掛鐘還在走,滴答,滴答,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
像是在倒計時。晚上寫作業(yè)時,我總覺得背后有人盯著我。好幾次猛地回頭,
身后只有敞開的房門,和客廳里昏黃的燈光。十點鐘,母親準時來敲門,“薇薇,該睡了。
”“知道了?!蔽谊P(guān)掉臺燈,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今晚沒有彈珠聲,安靜得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忽然聽見陽臺傳來“咔噠”一聲。
像是花盆落地的聲音。我瞬間清醒了,心臟狂跳起來。陽臺上只有三盆綠蘿,
父親昨天明明扔掉了一盆……那聲音之后,是很輕的腳步聲,從陽臺走進客廳,一步一步,
朝著我的臥室走來。我死死捂住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門縫里的光被什么東西擋住了,
投進來一道長長的影子,停在門口。然后,我聽見了呼吸聲。很輕,很緩,就在門外。
像有人把臉貼在門板上,正透過門縫往里看。不知過了多久,那呼吸聲消失了。
腳步聲又響起來,慢慢挪回客廳,挪向陽臺。最后,陽臺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像是有人關(guān)上了落地窗。我蜷縮在被子里,直到天快亮才敢合眼。第二天早上起來時,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頭邊,多了一片干枯的綠蘿葉子。而陽臺的墻角,整整齊齊地擺著四盆花。
那盆本該被扔掉的綠蘿,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它的葉片綠油油的,比另外三盆精神得多,
只是在花盆邊緣,沾著一圈暗紅色的痕跡,像干涸的血跡。我站在陽臺上,看著那第四盆花,
忽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轉(zhuǎn)身沖進衛(wèi)生間,趴在馬桶上干嘔起來,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母親在外面敲門,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張:“薇薇,你怎么了?
”我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眼神里全是恐懼。
鏡子邊緣的瓷磚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道劃痕,彎彎曲曲的,像一只鞋的形狀。“我沒事。
”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就是有點惡心?!辩R子里的我,
嘴角好像微微上揚了一下。不是我的表情。我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后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
剛才那個笑太短暫了,像睫毛掃過鏡面的錯覺。可我明明咬著牙,嘴角緊繃得發(fā)酸,
怎么可能笑出來?鏡子邊緣的瓷磚劃痕還在,彎彎曲曲的鞋形里積著點灰,
像只真正的鞋踩過留下的印子?!稗鞭??真沒事嗎?”母親的敲門聲又響了,
這次帶著點急促,“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不用!”我猛地轉(zhuǎn)身,差點撞在門框上,“媽,
我就是……有點著涼?!弊叱鲂l(wèi)生間時,我特意看了眼玄關(guān)的《居家須知》。
那張紙像被人熨過似的,邊緣直挺挺地貼在墻上,藍墨水的字跡亮得有些刺眼。
最底下憑空多出一行字,是用紅筆寫的,筆畫又尖又利,
像用指甲刻上去的:“4. 若聽見廚房有剁肉聲,無論何時都要假裝熟睡。
”我的呼吸一下子卡住了。這行字是新的,昨天晚上還沒有。紅墨水濕漉漉的,
在紙邊積成小小的液珠,像剛滴上去的血?!霸趺戳??站在這里不動?!备赣H從陽臺走進來,
手里拿著噴壺,綠蘿的葉子上掛著水珠。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衫,
領(lǐng)口別著塊銀色的懷表,鏈子在陽光下閃了一下?!鞍?,這紙上……”我指著紅筆字,
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摆s緊吃早飯,要遲到了?!彼穆曇艉艹粒劬Χ⒅妥?,
像是在回避什么,“牛奶在桌上,熱過的?!辈妥郎蠑[著煎蛋和面包,牛奶杯里冒著熱氣。
我坐下時,指尖碰了碰杯壁,溫度燙得人縮手。母親坐在對面,
低頭用面包屑喂貓——那只貓是搬來那天突然出現(xiàn)的,渾身黑得像墨,只有眼睛是綠的,
我們叫它小黑。此刻它正用爪子扒拉母親的手,喉嚨里發(fā)出呼嚕嚕的聲音?!皨專?/p>
你什么時候買的面包?”我咬了一口,面包干得掉渣,像是放了好幾天。
“昨天下午去超市買的?!蹦赣H的聲音有點含糊,她把小黑抱進懷里,
手指不停地摩挲著貓背,“可能是天氣熱,有點硬了。”我沒再說話,低頭小口喝著牛奶。
熱氣模糊了視線,隱約看見母親的手腕上有圈紅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
和張倩腳踝上那圈青紫色的勒痕有點像。那天上學,我把紅筆新添的規(guī)則告訴了張倩。
她正在用圓規(guī)在草稿紙上畫圈,筆尖猛地戳破了紙,“剁肉聲?這也太瘆人了吧!
你家廚房晚上真的會有聲音?”“不知道?!蔽叶⒅滞笊系你y鐲子,
那是她生日時外婆送的,現(xiàn)在正隨著她的動作晃悠,“我爸媽好像什么都知道,
但他們就是不說?!薄安恍?,這太詭異了。”張倩放下圓規(guī),眼睛亮得嚇人,
“這周末我去你家看看吧?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點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陽臺那盆失而復得的綠蘿,想起鏡子里那個不屬于我的笑,
還有玄關(guān)紙上關(guān)于紅鞋女人的規(guī)則。讓張倩來這里,是不是太危險了?
“不太好吧……”我咬著嘴唇,“我家這地方邪門得很,萬一……”“怕什么?
”張倩拍了拍我的胳膊,她的手心很熱,“咱們倆一起,還能怕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再說了,說不定就是你爸媽搞的鬼,想嚇唬你呢?!彼脑捪耦w定心丸,又像根刺。
我點了點頭,心里卻七上八下的。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
回頭時只看見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走進巷口,裙擺掃過墻角的野草,留下道紅色的影子。
晚飯時,我試探著提起張倩要來訪的事。母親正給小黑倒貓糧,聞言手一抖,貓糧撒了一地。
小黑“喵”地叫了一聲,低頭去舔地上的顆粒。“周末……不太方便吧。
”母親的聲音有點干,“家里還沒收拾好,亂糟糟的?!薄熬褪峭瑢W來玩一會兒,沒事的。
”我扒拉著碗里的米飯,感覺父親在桌下踢了母親一腳。父親放下筷子,
拿起桌上的懷表打開,表盤里的指針滴答作響?!白屗齺戆??!彼穆曇艉芷届o,
眼神卻有點冷,“正好讓她看看,老房子沒什么好怕的?!蹦翘焱砩希姨稍诖采戏瓉砀踩?。
客廳的掛鐘敲了十一下時,我條件反射地閉上眼,手指攥著被角,
直到聽見鐘擺恢復正常的擺動聲才敢喘氣。凌晨兩點多,我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了。
不是彈珠聲,也不是腳步聲。是水流聲。從廚房的方向傳來,嘩啦啦的,
像是有人在洗碗池前放水。我屏住呼吸,耳朵貼在枕頭上。水流聲停了之后,
是“咚”的一聲,像是菜刀被放在案板上。緊接著,是沉悶的、有節(jié)奏的“咚咚”聲。
剁肉聲。紅筆寫的第四條規(guī)則突然在腦子里炸開:“若聽見廚房有剁肉聲,
無論何時都要假裝熟睡?!蔽业男呐K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連呼吸都忘了。
那“咚咚”聲持續(xù)不斷,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太陽穴上,震得我頭暈眼花。我死死閉著眼,
睫毛抖得像風中的樹葉,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剁肉聲停了。
廚房傳來碗筷碰撞的輕響,然后是腳步聲,很慢,很沉,正朝著我的臥室走來。
小黑突然在客廳里尖叫起來,聲音凄厲得像嬰兒啼哭。腳步聲頓了一下,轉(zhuǎn)向了客廳。
緊接著,我聽見母親的聲音,很低,很溫柔,像是在哄小孩:“乖,別叫,很快就好了。
”小黑的叫聲戛然而止。腳步聲又響起來,這次沒有走向我的臥室,而是慢慢挪回了廚房。
廚房的燈亮了很久,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那盞燈才熄滅。我在被子里縮到天亮,
渾身的骨頭都僵了。起床時,我看見小黑蹲在陽臺的花盆上,背對著我,
尾巴上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聽見我的動靜,它猛地回過頭,綠色的眼睛里布滿血絲,
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吼。走進廚房時,我差點吐出來。案板上干干凈凈的,
連一點水漬都沒有。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像生肉被水泡過的味道。
洗碗池里堆著幾個盤子,其中一個邊緣沾著點肉末,已經(jīng)干得發(fā)黑。母親從臥室走出來,
穿著睡衣,頭發(fā)亂糟糟的。看見我站在廚房門口,她愣了一下,隨即擠出個笑容:“醒啦?
我去做早飯。”“媽,你昨晚……”我盯著她的手,她的指甲縫里好像有點紅,
“在廚房做什么?”“沒什么啊?!蹦赣H避開我的目光,拿起洗碗池里的盤子,
“可能是老鼠吧,夜里聽見動靜,起來看看?!彼氖种冈诒P子邊緣蹭了蹭,
那塊干黑的肉末掉了下來,落在地上。小黑像箭一樣沖過來,叼起肉末就跑,
跳上陽臺的花盆,三兩口咽了下去。那天上午,我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
眼睛卻總?cè)滩蛔☆┫驈N房。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
可廚房的角落始終是暗的,像個張著嘴的黑洞。中午吃飯時,父親把一盤紅燒肉端上桌。
油光锃亮的肉塊堆在盤子里,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母親夾了一塊放進我碗里,“多吃點,
補補身子?!蔽铱粗肜锏娜?,突然想起昨晚的剁肉聲,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拔也火I。
”我把碗推遠了點,“中午不想吃肉?!备赣H的臉沉了下來。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懷表,
打開又合上,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餐廳里格外刺耳?!白屇愠阅憔统?。”他的聲音很兇,
和平常判若兩人。母親趕緊打圓場:“不想吃就不吃吧,媽給你盛碗湯?!彼酒鹕頃r,
我看見她的拖鞋上沾著點泥土,和陽臺花盆里的陶土一模一樣。下午,我坐在客廳看書,
假裝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掛鐘。黃銅鐘擺左右搖晃,玻璃鐘面上映出我的影子,安安靜靜的,
沒有那天晚上的異常。玄關(guān)的《居家須知》還貼在墻上,紅筆寫的第四條規(guī)則已經(jīng)干透了,
字跡發(fā)黑,像凝固的血。小黑突然從陽臺沖進來,對著玄關(guān)的方向弓起背,毛發(fā)倒豎,
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我順著它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沒有。只有那張紙,
在穿堂風里輕輕晃動。“小黑,過來?!蔽遗牧伺纳嘲l(fā),它卻像是沒聽見,
依舊死死盯著玄關(guān),尾巴繃得像根棍子。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紅色的影子。
在玄關(guān)和客廳的交界處,站著一個女人。她穿著條紅色的連衣裙,裙擺拖在地上,
沾著黑色的泥漬。腳上是雙紅色的高跟鞋,鞋跟很細,陷在地板的縫隙里。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毒蛹翼氈返诙l:“家中若出現(xiàn)穿紅鞋的女人,
必須立刻躲進衣柜,無論聽見什么都不能出聲,直到聽見三次敲門聲才能出來。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沖進臥室,反手關(guān)上房門。身后的衣柜就在墻角,
深棕色的木頭柜門上,還貼著我小時候貼的卡通貼紙。我顫抖著拉開柜門鉆進去,用力關(guān)上,
把自己鎖在一片黑暗里。衣柜里彌漫著一股樟腦丸的味道,混雜著舊衣服的霉味。
我的心臟跳得快要炸開,耳朵貼在柜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蛷d里沒有聲音。
小黑也不叫了,整棟房子安靜得像座墳?zāi)?。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臥室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腳步聲進來了,踩在地板上,很輕,像羽毛落地。停在了衣柜門前。我死死捂住嘴,
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黑暗中,我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還有……門外那個人的呼吸聲。很近,就在柜門的另一邊。然后,我聽見了布料摩擦的聲音。
像是有人彎下腰,把臉貼在了柜門上。衣柜門板上有道縫隙,就在我右眼的位置。
透過那道縫,我看見一只眼睛。那是只女人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很長,
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石子。她正透過縫隙看我,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
像在看一件物品。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就在這時,
那只眼睛突然眨了一下。緊接著,一只手伸了進來。從門板和柜體的縫隙里伸進來的,
涂著鮮紅色的指甲油,指甲尖尖的,像貓爪。那只手在黑暗中摸索著,指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