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掛帥戍邊十幾載,一場敗仗,戰(zhàn)神兄長犧牲于邊疆。我被三皇子退婚,母親大病一場,
撒手人寰。孤立無援之際,素未謀面地江維清托媒人上門求親。他是圣上欽點的新科探花郎,
風(fēng)光無限。而我則從貴女,一朝跌為罪臣之女。京中百姓斷言,他娶我不過是圖個新鮮。
我們大婚未及三月,他便抬了八房小妾。人人都等著看我的笑話。可三年后,
我一劍殺了狗皇帝,助他稱帝。他登基前夜,摟著我許下地久天長。我反手將他送我的金釵,
插進他的心窩?!傲峒?,你怎敢?!”我有何不敢?這皇位,他坐得。我柳家滿門忠烈,
為何坐不得?1昭武十一年春,我守孝期滿,與吏部侍郎之子,江維清成婚。洞房花燭夜,
他飲下合衾酒后,贈與我一只玉鐲?!拔彝愠捎H,是念在昔日與你兄長的情誼。”之后,
他便日日宿在偏房。家中的仆人最會見風(fēng)使舵,江夫人也不遑多讓。江維清幼時喪母,
如今的江夫人是江侍郎的續(xù)弦。她在江維清面前,伏低做小,簡直丟了江府夫人的身段。
我初次獨自去給她請安時。她便皺眉挑刺,賜與我一本《禮記》,讓我學(xué)規(guī)矩。此后,
我嚴守《禮記》,三更天便前來請安,一天三請。打攪得她無法和江侍郎安寢。
她又暗諷我是勾欄做派,想跟她搶江侍郎。丫鬟青焰氣不過,夜半跑去她院里裝神弄鬼。
不出三天,她眼底青黑,讓我陪她去廟里上香。她坐軟轎,讓我爬九百九十九個臺階,
一步一跪。下山亦如此。江維清趕到山腳時,我雙膝紅腫,額頭的傷口滲出血珠。
江夫人神色大變,急忙辯解?!叭峒斡行臑楦岗H罪,一步一跪,
是想為玉城死去的百姓求個好來生。”江維清聽后便不再多問,只遞來一方錦帕。
回城的馬車上,我們分坐兩端,并無話說。“有刺客!保護少爺少夫人!
”馬車隨之左搖右晃。他一手抓住窗柩,一手將我護在懷中。半盞茶的功夫不到,
馬車便停下。他的護衛(wèi)打開帷裳?!吧贍敚瑢傧聰嗪?,您快走!”我看向青焰。
“一人護著一個?!睕]等我說完,江維清便握住我的手,扯著我下馬車?!澳R。
”他帶著我跑向與青焰相反的方向。飛鏢破空而至的剎那,我本能的繃緊肩膀。
卻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他毫不猶豫將我護在身前,飛鏢劃過他的手臂。
破風(fēng)聲混著他的悶哼,砸進我的耳朵。刺客窮追不舍,無奈之下,他帶我跳進河中躲避。
屏息良久后,我覺得刺客已走,便指向河面。他以為我氣閉,將我摟進懷中,低頭渡氣。
我呆愣片刻,掙扎著上岸。刺客已然走遠。暮色四合,他找到一個山洞?;鸲燕枧菊ㄩ_星子。
“入夜不好在山中走動,只好在此等人尋來?!蔽叶⒅渖系难合氯箶[替他包扎。
只是還未碰到他。他便接過布條,自己包扎。我忍不住問他?!盀楹尉任遥俊背捎H半月,
我們連說話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他挑著木枝?!澳阈珠L于我有恩,十歲那年,
我在學(xué)堂失足落水,是他將我救上岸?!本故且虼?。我追問?!斑@就是你成親時說的情誼?
”他點頭承認。“救命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闭媸巧底樱B救命恩人是誰都沒搞清楚,
就如此大費周章報恩。那年救他的人,分明是我。江維清見我緘默許久,又說道。
“這些追殺的人,是因我而來,這次是我連累的你,更不能讓你傷著。
”他一個小小的正六品戶部主事,怎會引來刺客?2遇刺之事過后不久,我便收到帖子。
說是賞花,實則是為臨陽郡主相看。坊間傳聞,臨陽郡主與江維清乃青梅竹馬。
若不是江維清冷不丁與我訂親。如今的江少夫人,想來便是這位郡主了。
江維清也是這場宴席中,唯一一個已娶妻的男子。我自幼深居簡出,更不想被郡主為難。
可他偏要帶我赴宴。到了地方,他又被長公主叫走。與傳聞中一樣,
長公主待他果真是不一般。我反被郡主身邊的侍女請走?!俺紜D拜見郡主。
”端坐首位的郡主無聲打量我?!澳憔褪侨峒蚊妹茫槐厝绱松?。
”坐在她左手邊的女子以手帕掩面,擋住嘴,卻遮不住緊蹙的眉心?!翱ぶ?,
她可是罪臣之女呢?!薄澳嘧欤⑽醺绺缛羰侵?,又該說我了?!蔽酰墙S清的字。
她們一人一句,倒是把我晾在原處。我不愿惹事,垂首不語。反倒讓她們覺得,我好欺負了。
聽曲兒時,那女子看向我?!傲峒危犅勀闱倨鍟嬑铇訕泳?。”郡主來了興致。
“那本郡主可要開開眼了?!蔽疫€未說什么,江維清便替我回絕。“郡主恕罪,
臣恐拙荊舞姿唐突貴客,反損郡主清鑒?!惫弧?ぶ骺吹剿S護我,心中不忿,更不饒我。
江維清起身?!翱ぶ??!蔽铱焖徊健!版聿簧靡袈?,還望郡主看后,莫要笑話。
”郡主頷首。青焰借來未開鋒的劍。我身著廣袖長袍,依舊能將劍舞出獵獵風(fēng)聲。
古琴曲調(diào)哀戧,我又想起阿兄的死。那夜他率兵截斷敵軍供給,奸細泄密,
他與數(shù)百名戰(zhàn)士被圍困幽狼谷。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援軍趕到時,他的箭囊已空,劍刃翻卷,
鐵甲縫隙凝著紫黑的血痂。碎掉的劍穗一半在掌心裸露的白骨間,一半散落在地。
那是我為他做的第一個劍穗。娘親供在佛像前,念了整整四十九天平安經(jīng)。雪山埋忠骨。
傳回京中,卻變成他徒有虛名、不自量力。劍光晃過我的眼睛。我收攏殺意,站定,
又做回養(yǎng)在深閨的柳柔嘉?!矮I丑了?!苯泻寐曀钠?。江維清第一次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我。
又仿佛在透過我,看向別人。回府時,他問我?!拔鑴r,你在想什么?”“父兄。
”他憐惜我的身世,幾次欲言又止。我慣會討要好處?!肮涌煞翊饝?yīng)我一件事?
”“事若可為,自然可以。”“我想接一人入府,是我最好的姊妹!”“可?!钡诙?,
江維清成親半月便納妾的事,傳遍整個京城。3“柳柔嘉,你說的接人入府,是這個意思?!
”他帶著怒氣找到我,罕見的沒了君子風(fēng)度?!拔乙膊幌氲??!蔽覐埧诤鷣?。
“只是夫人一直讓我開枝散葉,你又不來,我想著你或許心悅別的女子。
”“那你就未經(jīng)我應(yīng)允抬妾?!”“昨日在馬車上,你明明應(yīng)下了。”他額頭青筋凸起,
咬牙切齒道?!胺蛉四沁呂胰セ亟^,你當(dāng)即把人給我送出府去?!薄安恍械??!蔽覠o辜道。
“已經(jīng)上了戶籍,退不了的。”“你找的還是無戶籍的流民?!”“額,其實是跟我一樣,
是家中至親喪命,不得已找人依附的可憐人?!薄八f你便信?”“信啊,我們認識很久了。
”他眼神銳利?!傲峒危阕猿黾耷氨銖奈闯龈?,如何認識的流民?”糟糕,
安穩(wěn)日子過了太久,倒是松懈了。我反咬他一口。“江維清你居然派人監(jiān)視我!
”妾室禾茵恰好在此時出現(xiàn)?!版砹桃鹨娺^少爺、少夫人?!焙桃鹨娊S清臉色不好看,
嬌滴滴地請罪。“少爺若是因為妾身跟少夫人吵架,那便罰妾身吧!”江維清聽不得這些,
甩袖離開。禾茵與我相視一笑,并不把他放在心上。我早就料到郡主會再尋我。
這江維清惹下的風(fēng)流債,卻讓我受苦。這虧我吃不得。當(dāng)即準備給他抬第二房小妾。
青焰勸我,小妾太多,家中仆人會更怠慢我,招些偏房便好。只是偏房無名無分,
那些姊妹們于我有恩。我實在是不忍心。郡主來的那日,我已定下小妾進門的日子。
江維清休沐在家,還不知道這件喜事。郡主盯著江少夫人的位置,沒心思管妾室,
只顧著對付我。這傻孩子,即便沒有我。她也不可能嫁給江維清的。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
質(zhì)問我昭武七年至十年間,為何不在家中。還找來我家中的幾位老奴作證。
枉我當(dāng)初遣散他們時,還撕了賣身契。“回郡主,妾身自幼身子孱弱,
那幾年被娘親送去郊外的莊子上養(yǎng)病,這事兒,原本莊子附近的農(nóng)戶都能作證。
”郡主勢在必得,笑得有些像小人得勢?!氨究ぶ饕才略┩髁嗣妹?,特意讓人去莊戶問了,
這一問,倒是節(jié)外生枝了?!苯蛉宋治疫^得順心,隨即問道?!翱ぶ鞯f無妨,
我這兒媳,最是知禮懂禮?!薄斑@。”郡主看向屏風(fēng)上,江維清的影子。
江維清始終一言不發(fā)。江夫人替他答話?!熬S清也是這般想的。”江維清冷笑一聲。
江夫人臉上血色盡失??ぶ髂樕系男σ庖蚕ТM。我都要懷疑,江維清是故意在惹怒郡主,
讓她刁難我了??ぶ髯屓税岩粋€五花大綁的漢子帶上來?!斑@農(nóng)戶說,早已和妹妹私定終身,
不知妹妹還認不認?”“妾身今日才見他第一面,何來相識一說?”“我也不愿信的,
可他手中,有你的貼身衣物?!?江維清越過屏風(fēng),站在我身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阿熙哥哥!我在你眼中,便是那般做派?!”“臣不敢妄言郡主,
但柔嘉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她是否清白,我還能不知?”“可那人!”“郡主,慎言。
”劍拔弩張之際,我看向跪在一旁的漢子。“你且仔細瞧瞧,真的認得我?”我特意湊近,
整理衣袖。讓他看清我袖里藏著的銀牌子。他大驚失色,連連搖頭?!板e了,錯了,
不是這位柳小姐?!蔽倚χ酥两S清身側(cè)?!跋氡厥悄膫€刁奴冒充妾身的身份,
騙了這農(nóng)戶?!笨ぶ骱薜醚腊W癢?!笆菃幔磕俏铱傻锰婷妹谜页瞿侨瞬判??!薄岸嘀x郡主。
”眼看著郡主在我這里,被落面子。江夫人找了個由頭,罰我禁足半月。這納妾的事耽擱了,
莊子上的麻煩拖不得。我只能使出老招數(shù)。翻墻。恰好朗月園偏院外,就是人煙稀少的后街。
院角又種著幾棵花樹,能遮掩幾分。趁著院內(nèi)院外都沒人。青焰抱著我的腰,將我托舉。
我攀上墻頭的瓦縫?!斑@也就是我重傷初愈,要放以前,我肯定。
”我好不容易將頭探出墻外,就對上江維清似笑非笑的目光。青焰撐不住,催我快些。
“我的少將軍哎,您就別說了,快些翻墻吧!”我進退兩難,險些跌落。江維清皺起眉頭。
“還不快些下去?!蔽揖o緊扒著瓦片,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青焰的話。他無奈張開雙臂。
“罷了,那便快些出來。”我用力一攀,飛快跳下墻頭,撲進江維清的懷中。
“沒把你砸壞吧?”等站穩(wěn)后,我立即拽著江維清的衣袖查看。他避開我的手?!盁o礙,
你要去何處?”“只是想到處轉(zhuǎn)轉(zhuǎn)?!薄拔遗隳恪!边@人真奇怪。難不成是起疑心了?
我?guī)е教巵y轉(zhuǎn),想讓他厭煩后自行離開。可他始終寸步不離?!傲o恒?!
”我下意識回頭。是在上次宴席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霸瓉硎墙蛉?,
在下眼花唐突了?!蹦侨艘庥兴?。“你長得倒是與靜恒兄有八九分像。
”江維清將我擋在身后。“趙兄,我夫人與靜恒一母同胞,自是相像?!薄安徊徊唬?/p>
兩年前我去玉城時,見過靜恒兄一面,他雖以面具覆面,眉眼卻與江夫人竟有九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