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伸出手指,恨恨地戳了一下沈曉曉的額頭,壓低了聲音斥道:
“糊涂!你這丫頭懂什么?”
“天牢行事,若她身死,查將下來,死的就不是她,而是我們闔府上下都要給她陪葬。”
“且忍這一時,待將她弄出來,遠遠送到北境那蠻荒之地,她的死活,誰還理會?”
“到那時,自有千百種法子讓她悄無聲息地消失?!?/p>
沈正陽捋著短須,沉著臉點頭:
“夫人所言極是。”
“眼下最緊要的,是先將那孽障從天牢里撈出來,速速送走?!?/p>
“只要離了這京畿之地,她的性命便如螻蟻。是生是死,只在我們一念之間,自有萬全之法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沈曉曉眼波流轉,忽地轉向一旁靜默的沈茗玉,帶著幾分刻意的好奇與試探:
“小姑姑,聽聞世子近來待你甚好?你們,可還親近?”
沈茗玉似被驚擾,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敷衍地應道:
“世子,待我尚可。”
沈曉曉撇撇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故作天真道:
“說起來呀,咱們府里,還是小姑姑性子最是溫婉大度?!?/p>
“若是換了旁人,譬如伯安表哥若被沈泠月那狐媚子勾了魂去,我定是要哭斷肝腸,非尋個法子叫她挫骨揚灰不可?!?/p>
“曉曉,慎言?!?/p>
沈正陽臉色一沉,厲聲呵斥。
沈曉曉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一直倚在角落圈椅里,把玩著一枚玉玨的少年——沈家幼子沈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聲音帶著睡意:
“都說完了?若沒什要緊事,兒子便先告退回房了。”
柳茹立刻換上慈愛的面容,伸手想撫他的發(fā)頂:
“去吧,我的兒,莫要熬壞身子,明日還要去國子監(jiān)進學呢?!?/p>
沈澈卻不著痕跡地微微偏頭。
他避開了母親的手,起身徑直走向通往自己院落的月亮門,身影消失在回廊深處。
沈茗玉回到自己那略顯清冷的閨房,心中卻如油煎火燎,坐立難安。
沈泠月那賤婢,竟還握著大哥的把柄。
這賤人于她,便是喉中梗骨,眼中芒刺。
一想到她竟還有脫困之機,沈茗玉心頭的恨意便如驚濤駭浪,翻涌不息。
眼下雖不能立時對她如何,可若不做點什么,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
瞥了眼滴漏,時辰尚早,未到子夜。
沈茗玉眸色一厲,起身更衣。
既然阻止不了那賤人出獄,她總得做些什么。
至少,要在世子謝晏青的心底,將那賤人的名聲徹底踩入污淖泥沼,讓她臭不可聞。
她略作梳妝,便悄然出府。
不多時,便到了謝晏青慣常消遣的私家別院。
此刻的水榭之中,京城最頂級的世家公子都云集于此,絲竹管弦,觥籌交錯。
然而,在那群衣著華貴、意氣風發(fā)的勛貴子弟中。
唯獨一人,甫一入眼,便攫住所有目光。
無論置身何處,只要他在,便是最灼目的存在。
旁人縱是星輝璀璨,在他面前,亦不過是米粒之珠,難與日月爭輝。
其他人或與美姬調(diào)笑,或投壺行令,喧鬧不已。
唯謝晏青斜倚在主位的紫檀榻上,姿態(tài)慵懶矜貴。
兩名容色殊麗的侍女正跪坐在側,小心翼翼地為他捶腿。
他神色淡漠,周遭無人敢高聲語,唯恐擾了他的清凈。
沈茗玉癡癡地望著那張俊美無儔又帶著疏離的臉。
這般龍章鳳姿的男子,她定要牢牢握在掌心,絕不能再讓沈泠月那賤婢有半分沾染的機會。
她定了定神,款步上前,在離他不遠的繡墩上坐下。
謝晏青眼波未動,仿佛她只是拂過的一縷微風。
沈茗玉心中忐忑,胡亂尋了些閑話問候了幾句。
見謝晏青依舊不置可否,便按捺不住,換上泫然欲泣的委屈腔調(diào):
“世子……您大約是不信的,沈泠月她竟敢挾持家父?!?/p>
“她自己犯下滔天罪愆,身陷囹圄,不思悔改,反倒想拖累我們闔家下水!”
“此等連生父尚要構陷的女子,茗玉活了這些年,從未見過比她更惡毒、更下作的。”
“她就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鬼,今日用得著您,便百般諂媚攀附;明日若覺無用,轉身就能噬主。世子,您定要萬分當心她……”
她話音未落,謝晏青手中的夜光杯突然一傾,琥珀色的瓊漿盡數(shù)潑在為他捶腿的一個侍女身上。
他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情緒:“滾開?!?/p>
兩名侍女嚇得花容失色,慌忙起身退到角落。
謝晏青看也未看沈茗玉一眼,徑直起身。
玄色金線繡云紋的大氅隨著他的動作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邁步便離開了水榭。
整個過程,沈茗玉宛若一個自說自話的跳梁小丑。
謝晏青別說回應,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
水榭中短暫的寂靜后,隱隱傳來壓抑的嗤笑聲。
沈茗玉的臉頰瞬間燒得滾燙。
周遭那些或譏諷、或憐憫、或純粹看戲的目光,讓她如芒在背,恨不能立時尋個地縫鉆進去。